第131章 第一三一章 。

    元宵已至, 堪堪入夜就已经是满城灯火,人声鼎沸。

    入眼的无边热闹当中,是多年不改清隽模样的神医, 提着来时路上买下的花灯,含笑向范愚伸出来手。

    “阿愚,来。”

    范愚于是紧了紧肩头披着的大氅,向人迎上去。

    才走到跟前,手中便被塞入了那盏花灯, 做的是兔子模样, 瞧起来颇为乖巧。

    “方才在路边瞧见, 觉得同阿愚颇为相适, 便买来赠你, 不知阿愚可还喜欢。”

    叶质安出口的是问句,听语气却没想得个答案, 还带着些许戏谑的笑意。花灯自然是可爱的, 但只消范愚的视线往周遭扫上一圈,便能够看见模样相近的几盏灯, 都是被些个稚嫩孩童提着, 拽着父母的手在街上嬉笑奔跑。

    只不过他下一刻便看上了不远处大叔手中的糖葫芦, 喜好同身边的稚童没几分区别, 确实也不会反驳说声不喜,攥着花灯的手反而还紧了紧。

    叶质安向来是了解他的, 趁着范愚低头去细细打量花灯的功夫,又往他空着的手中递了串糖葫芦。

    这会儿看起来是真的不过总角之年了。

    片刻之前雪还在下,整个京城都被染上了白,路上也积起来不少,叶质安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的同时, 免不了还要说一句“小心着些路滑”,完全是把人当成个懵懂稚儿来照顾。

    往常的相处中虽说也是时时被他照看着,却也没到这般处处留心的地步,回想起来前些天书房里头那一幕,已然开了窍的范愚难免有点觉得不太自在。

    只是他年幼失怙,此时到了放眼望去皆是阖家团圆的环境之下,身边能有个人这样对待他的感觉,其实并不赖。

    咬下一粒糖葫芦,两人终于迈开步子,朝着城南的灯会走去。

    虽说没有成片的梅林,但也有些零星的梅树傲立于道旁,寒风虽凛,朵朵梅花全然不惧风霜的劈打,兀自绽出来最好的模样。

    于是叶质安本想要伸出去折枝的手犹豫了片刻,到底没有辣手摧花,只叹一句梅香扑鼻,讨人喜欢。

    他就在范愚身侧,伸手的动作同这句话自然有被察觉到。

    从这回见面,或者说是上回分别开始便隐隐提醒着范愚的直觉再一次触动,既生出来些许对今日可能发生的事的隐隐期盼,也有些被他悄悄按在了心底的雀跃。

    灯会就在跟前,元宵自然离不开些猜灯谜的活动。

    人群最密的铺子门口传来阵阵的吆喝声响:“众位瞧好了,这盏琉璃灯是我怀兴商行特意寻来,举世仅此一盏,再不会有重复。今日便充作这灯宴的最高一档彩头,好教诸位玩得尽兴。”

    话音落下,琉璃灯便被那吆喝之人小心翼翼又高高举起,来让众人看个仔细。

    隔得远了些,但也能看出来其精美绝伦。离得近的人群里头又传出来几声惊呼:“这梅花实在做得精细。”

    范愚于是听见了身畔传来的浅笑,似是势在必得,方才还在叹梅香扑鼻的叶质安对这灯起了兴致,大步迈上了前去。

    说是彩头,琉璃灯的取得之法自然早已经被安排好,既有灯谜,也有些旁的问题,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二十问,难度渐涨,商行还安排了数组,好避免重复,让人占了前人的便宜去。

    对琉璃灯感兴趣又有自信的人颇多,叶质安上去时只排到了十数名的位置,范愚便也跟了上去,立在他身侧等候。

    前边的人逐次铩羽,直到轮见个戴着兜帽的姑娘,顺顺利利地答到了十五题,方才落败。

    帷帽没能遮住她的沮丧,垂着头走出队伍的动作勾得叶质安轻笑,“是稚瑶,就差五题便要将灯赢了去,倒有些可惜。”

    这话正好让叶稚瑶听见,这才发现了自家兄长也在场,若不是顾及场合,大抵会凑上来撒个娇,好让哥哥去赢下来灯盏。

    没这般做,但她也没急着离开。同范愚打了个招呼,叶稚瑶便扶了扶帷帽,退到人群之外,候起来兄长答题。

    轮到叶质安时又是一组新题,完全没能把人难倒。他虽不考科举,却也是博览群书,学识出众。

    直到小厮问出口的最后一题,才让叶质安顿了顿。“不知公子可有心上人?”

    回京之后被娘亲替他定亲的想法困扰许久,正好可以趁机让小妹知晓,回去转告一声,再加上心上人就在身侧,叶质安于是含笑点头,只耳根处攀上了点不易察觉的浅红。

    得了答案的小厮颇为小心地将琉璃灯交至叶质安手中,一边口中还在叮嘱:“寻来这灯之后,老板便想好了用途,特意用来做个彩头,愿赢了去的有情人以灯相赠,互通心意。”

    叶稚瑶自然觉得惊讶,但又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联想起当初替娘亲问兄长喜好时候得到的回答,再看看今日同兄长一道来灯会的范愚,清楚地知晓自家兄长没有同任何闺秀有所接触的叶稚瑶,觉得自己找见了答案。只是没想到,她当初的胡言乱语会成真。

    好在她对兄长的选择毫无插手之意,又退开几步,落在了两人身后,看着退出人群的兄长将灯递至范愚手中时,满心只想着如何同自家娘亲先透个气,没去打扰分毫。

    而走在前边,到了无人处的叶质安,终于带着些忐忑开口:“梅香动人,却不想折枝毁去美好。而今赢下这盏雕琢了梅花的琉璃灯,倒是可以一替,还可叫它长久盛开。只是不知阿愚可愿,同我换上一盏?”

    显然是读了那风物志,却又担忧坦诚会可能将两人的关系打入深渊,只借着梅来作个试探的告白。

    只是加上两人皆读过那页,和那小厮的最后一问,同直接表明心意也无甚区别。

    范愚自然不会误会,也不会回上一句梅须逊雪三分白,微垂下眉眼,将眼前人送自己的兔子花灯递了出去,又接过来了琉璃灯。

    回程的路依旧覆着层白雪,掺着些深深浅浅的脚印,不大平整,将两人手中灯火的光折散开去,亮了一片。

    宽大的衣袖遮掩之下,不知是谁的手指微动,终于触到了一起,又轻轻捏住,生怕对方会逃离开去。

    犹自喧闹着的人声传进并无旁人的小巷当中,天上又飘起来鹅毛大雪,落在鸦黑的发上,换了灯后便没有开口的两人挨得紧密,像是才在一起,便已瞧见了彼此共白首时候的模样。

    第132章 第一三二章 说是终于陈明了心意,……

    说是终于陈明了心意, 起先的相处当中却没发生多少改变。

    范愚照旧一头扎在他的书海里头,徜徉得颇为自在,叶质安也仍在磨砺着医术, 悬济堂缩在小巷子里的位置并不能遮去他名声的渐响,只不过传言当中除却夸赞小神医妙手回春之外,或多或少还掺了些觉着汤药口味古怪的哀怨之情。

    不过这传言便是让叶质安听见了,大概也顶多叫他嗤笑一声,再不会有旁的反应。

    医馆虽扬名, 倒也不会时时刻刻都有病患上门。

    空闲下来的时间, 原本会被叶质安拿来炮制药材, 又或是研读些古籍旧例, 而今则是少说有一半的功夫, 改作了粘在范愚身旁。

    往日里习惯的把脉动作,不知不觉间就变为了把玩范愚的手指。

    被握着手的人起初还不大习惯, 下意识便想往回抽手, 只是元宵那日点头应许之前,范愚大约怎么也不会想到往日相处当中处处照顾自己的兄长, 在表明了心意之后会变得粘人起来, 更不大注意什么形象, 变得会卖起可怜来。

    “阿愚一年到头拢共也得不了几日的假, 竟还不愿同兄长亲近些许么?”

    叶质安说话的声音刻意放低了些许,显出来几分失落。目光尚且投在交握的手上, 于是正好让范愚没法看出来他真实的情绪。

    范愚自然没能顶得住,便叫他得了寸,再进尺。

    从医馆无人时候的把玩,到在外并肩时候衣袖下的时常交握,起先还被不习惯遮盖住的由衷的愉悦, 也终于随着时间,逐渐冒出来头。

    到他开始习惯于旬假在叶质安怀中醒来,还能下意识在人颈窝迷糊着蹭上两下,而后在他轻抚着身后乌发的动作中逐渐恢复清醒时,课业进度早已往上蹿了一大截。

    往日在策论上远不及周浦深与杜幸川这两位好友,而今这差距已经在系统同努力之下被缩小了太多。虽仍不能及,比之内舍旁的学子,却已经相差不了多少。

    大概是系统也作出了同样的判断,范愚某日照常在睡前进到系统空间后,又一次迎来了让他颇为惊讶的变化。

    仍是2级太学,属于策论的课室边上悄然多了一处可供进入的空间。

    同样是处课室的外形,却没什么标识来说明用途,等范愚推门踏入,方才发现这多出来的空间,只是用到了课室的一扇门而已。

    迈过门槛的瞬间,不过一晃神,系统空间里边现有的建筑尽数消失不见,范愚足下的地面拔高不少,再定睛去看,已然立在了处城墙上,身上的衣袍也变了模样,赫然是身本朝的官服。

    俯视下去,面前是个偌大的县城,人群熙攘。

    不等范愚再次为系统空间的神奇发出什么惊叹,身侧便传来了道听着颇为恭敬的声音:“还请知县大人移步至县衙。”

    好在不等范愚对这声音作出什么反应,从他迈入课室门开始便一直没有动静的系统机械音,姗姗来迟,在这县城上空响了起来。

    “宿主策论学习进度已达标,开启系统模拟县城功能,宿主身份:知县。本县城将作为学习进度考核用地。”

    第133章 第一三三章 。

    大约是因为对策论学习进度有所要求才能开放这处新的空间, 兼之是用作进度考核,系统便没给范愚自主选择是否解锁的机会。直到立在城头,披上官袍, 又听了系统的简单介绍之后,范愚才得知自己积攒下来的金币已经被系统扣除了大半。

    先斩后奏。

    但光凭一句粗略介绍,似乎这金币扣得就很值,即便他还不大确定这处空间的用途。

    系统显然打算保持以往的高冷形象,没继续做什么详细指引, 好在还给留了个虚拟人物在一旁, 正毕恭毕敬地立在范愚身侧, 躬着身, 请他新上任的知县移步往县衙去。

    范愚于是跟在那人身后, 慢悠悠地走着,也顺道一览这座暂时划入自己治下的县城模样。

    立在城头时还好, 这会儿亲身踏入, 范愚顿时皱起来眉——

    应是刚下过场雨,没铺青石砖的道路泥泞不堪, 没走几步, 被系统强行换上的官袍衣角便粘上了泥点子。

    城头上离得远些, 只瞧见人群熙攘。凑近了便能看出人们面上的苦色, 浆洗得发白又打了许多补丁的衣裳空空地挂在人身上,过瘦的身体并不能将之撑起来多少。

    系统里头模拟的时间正是清晨, 天蒙蒙亮,扛着农具往城外走去的人,仿佛要被肩上的重量压垮,加上满地泥泞,背影便深一脚浅一脚, 显得摇晃,还叹着气。

    风带起来农人空荡荡的衣裳的同时,也送过来股难闻却浓重的味道,引起来了范愚的注意。

    再一细看,眉头于是越发蹙紧——路面不止泥泞,还有被雨水冲刷得四处流淌的秽物。

    显然,这座模拟出来的县城当中,百姓生活贫苦,便也不会注意什么卫生。

    引路人说是请范愚移步往县衙去,实际上却是带着他几乎逛遍了整座县城,想来是充当了个系统指引的功能,好让他趁机了解一番。

    等真正到了县衙,这处空间已然天光大亮。

    而随着范愚提足迈过县衙门槛的动作,系统的机械音终于再次出声:

    “本县城用于宿主学习进度考核,考核时间为期三年,考核内容为宿主治理能力评判,可提前完成。

    考核过程中,宿主可根据已有信息做出决策,每一命令发布后县城时间流速将加快至命令实施完成或新状况出现状态。

    考核期间可随时进入县城,离开后县城时间暂停。”

    话音结束后系统便再没有什么动静,倒是方才一直充作指引的虚拟人再度凑上前来,仍旧躬着腰,介绍自己道是个师爷。又请问范愚:“不知知县大人瞧完了县城,可有何事需要小的去做,大人只管吩咐便是。”

    想来方才系统所说的决策,便是要通过师爷传达下去,再由系统进行时间加速,靠这城中的百姓模拟出来每一道命令的成效了。

    三年时间,既要让百姓尽量摆脱穷困的生活,也要改善县城的面貌,不管是出于外观还是卫生考量,满地秽物的街巷实在不可取。还要考虑突发状况的影响,其实时间并不充裕。

    至于第一道命令该侧重何处,范愚已经胸有成竹——

    师爷在带他逛这县城的时候,并不是全然沉默,多少还介绍了几句,譬如去岁百姓收成不过往年的一半,现下多数是勒紧了腰带勉强过活。而离着今年的粮食成熟,少说也还有数月功夫。

    他最先要做的,便是尽量保证今年没有被饿死的民众。

    第134章 第一三四章 。

    县城所用的粮种质量并不高, 较之现实中范愚所知晓的亩产要逊色不少,只是改良粮种得是个长远些的工程,三年时间不一定能取得太大的成效。

    若是想用改善农具、灌溉方式等等途径来促进百姓的收成, 又得先亲身到田地里头去看过系统的模拟状况。看的书确实不少,但范愚还不太确定所知是否真的能够在这考核当中派上用场。

    是以即便最为重视农事,范愚最先的选择还是先确认县衙所掌管着的粮仓状况,至少也要保证存粮能帮百姓撑至收获之时。

    好在系统也知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在这上边设置什么困境来做刁难。

    粮仓存粮足够, 甚至有些超出范愚的预计。

    于是第一道命令便成了, 统计县城内孤寡老人与失怙幼童的情况。

    县城里头满地污秽, 遇上炎热的天气, 不止气味难闻, 也容易因为极差的卫生状况带来病症,影响到百姓的健康。再加上秽物并非全然没有用处, 收集到一处再经了处理, 用于耕种是再好不过。

    想要一举三得,范愚所要做的不过是以少许存粮作为工钱, 请些青壮年来在县城各处搭建起公厕, 再请些体力不足以种地却还能胜任简单工作的孤寡老人, 作为各处的管理人员, 同样回报以存粮,好避免老人变作饿殍。

    命令刚一传达给师爷, 系统便自动加速了这模拟空间的时间流速。范愚立在县衙当中,仰头便可以看见快速的日升月落,天色变幻了数次之后又回归了正常状态,正是在告诉他,外界已然有了改变。

    只消踏出县衙往外走上一圈, 便能够看见县城可谓是焕然一新的卫生状况。

    系统的考量大约只注重范愚的决策,于是给他营造出来了最好的执行效果,连百姓的观念和习惯,也在没有奖惩的情况下,在短短数日之内实现了转变。

    原先雨后泥泞的道路加上满地的污秽,此时已经清理一空,晴天有人走过时虽仍免不了扬起尘土,却要干净太多。

    三年其实不短,但照着系统空间这样的运转方式,时间实在流逝得很快。

    而说是为期三年的考核,兴许是想着方便宿主的自我评估,实际上每年末系统皆会设置一次等级评定,从吏治清明程度到百姓生活水平,从县城赋税收缴情况到兵役情况,面面俱到,分了十数个门类来对这场考核做出细致的评价,甚至还给附加了评语指点,好教范愚在第二年的模拟当中有所改进。

    第一年末的仅有三处甲等,并行六处最为逊色的丙等,到次年末的丙等尽皆消失,甲等增添四项,评定等级的变化见证了县城状况的快速好转,也见证了这位新任知县治理能力的飞速进步。

    事实上,即便只是虚拟空间的模拟“为官”经历,对人的锻炼也非苦读书可以媲美。

    随着在系统空间当中越发得心应手,范愚在现实当中的课业压力也大大减小。从接触策论到文章逐渐能被先生拿来大为赞扬,他的进步可谓极大。要想在下回会试当中下场一试,也有了些把握在。毕竟旁人可没有系统这样的神奇助力。

    现实里不过过去了数月功夫,这场模拟考核便临近了尾声,最初还隐隐有些不大自信的范愚,到了这时已然对能够通过考核成竹在胸,有些放松下来。

    只是次日再入空间,原本运转良好的县城便出了场颇大的动荡:

    “不好了,决堤了!!”

    报信人一身泥水,狼狈不堪,满面绝望。

    百姓赖以生存的末水没能抗住雨季的倾盆,堤坝被猛涨的河水冲出了裂缝,随之而来的便是这道口子的快速扩大,全然来不及抢救便演化作了决堤。

    凶猛的河水伴着瓢泼大雨,卷起一地尘土,变得浑黄,冲进了百姓又细心侍弄了数月的农田,也淹没了不知多少户人家。

    习惯了一步步顺利推进的范愚,猛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只以为万事人力可及,一切都可以靠努力来改变,却忘了还会有天灾的冲击需要时刻有所防备。

    此时再回想,其实又能意识到打从最初进入这处模拟空间时,系统所给出的背景设定便在预示着天灾的可能性。如若不然,又怎会有师爷那句“今年收成不及往年一半”的介绍呢?

    唯一还能教范愚感到庆幸的,便是系统的模拟机制。

    这处空间的环境模拟虽说真实,时常出现的时间加速还始终在提醒他这是处考核空间,避免了虚幻与现实的混淆。此时乍然出现灾难,也避免了他沉浸入疏漏导致灾难的后悔当中,还能够冷静地思索应对方式,甚至又在脑中快速回忆读过的无数书册。

    于是范愚得以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再度沉着起来,难民与作物的抢救、灾后的安置,可谓是个大工程,处处都需要仔细考量。

    已经连绵了许久且可以预见近期不会停止的阴雨天又为之增添了不少难度。

    好在这场决堤是发生在了进入县城后的第三年,才不至于寸步难行。

    之前的两年时间,让范愚成功在这县城当中积攒下来了些“家底”。

    存粮充沛,即便这一季的作物毁去大半,日子也不会如第一年般艰难。绞尽脑汁发展县城经济的结果,便是城中富户的数量也翻了一番,更不必提普通百姓的生活状况。系统的时间快进更是分毫没有影响到百姓对于新来的年轻知县的态度变化,从不大信赖到民心所向,其实只花了范愚一年时间。

    此时再想以立碑镌刻富户贡献为由,请其捐银来帮城外农户度过难关,再以城中工事换取灾民的劳力,以粮食作酬,便不算是天方夜谭,颇为可行了。

    富户既得名,也未损多少利,何乐而不为呢。

    构想当中诸事顺利,范愚正要下达命令,又犹豫起来。灾情的出现便有他雨季忘了命人加固堤坝与定时巡视的疏漏在,此时越发怕有些什么疏忽让灾情再生变故。一旦这处空间的时间流速被调整,再想回过头补救便难了。

    再三思考,又在原地踱了数圈,大约是想到了现实当中叶质安的存在,范愚终于灵光一现,寻到了疏漏——

    大灾过后必有大疫。

    倘若方才草草下令去救援善后,等待他的便是疫病的横行、百姓的苦难,以及这场考核最终的失败。

    第135章 第一三五章 偷吻

    范愚反应过来得并不算迟, 于是暂且从空间里头退了出来,打算等想好了应对方式再继续这场考核。

    退出空间时不免便有些庆幸,得亏只是模拟出来的灾祸, 有足够的时间让他细细考量,也不致教百姓真的遭罪。

    这般想着,便想抬手揉揉眉心,意识从系统空间抽离,重新凝聚到了现实当中的躯体上。

    才要睁眼, 唇上便有了阵温热轻软的触感传来——

    范愚这回进入系统空间之前, 正是呆在叶质安的屋子里, 翻了会子书后便将书覆在面上, 身子往后陷进了被人特意弄得松软的椅子里头, 兀自将意识抽离。

    在一旁的叶质安看来,便是自家少年郎读书读得有些困倦, 打算小憩片刻。

    于是等了片刻之后还是上前去, 将他面上的书挪开,动作小心翼翼以免将人折腾醒了, 又怕他真的睡上许久着了凉, 还给盖了块薄毯。最后绕着范愚转了一圈, 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凑上去偷了一吻。

    犹豫许久的结果,便是正正好撞上了范愚从系统空间退出来的时刻。

    被偷去一吻的人反倒轻颤了颤睫毛, 没有睁眼,装作尚在睡梦当中的模样,由着兄长作怪。

    只不过睫毛颤动让叶质安瞧了个正着,范愚体贴的装睡打算叫他在鼻尖轻点了一下之后宣告破产,这才睁开眼来, 冲着偷吻自己被发现的人露出个笑容。

    原本还想着揉揉眉心的手,抬起到一半便转了方向,环到了叶质安颈后,凑上去主动吻了一下他。

    该说时机正好,于旬假时在系统考核当中遇上了这疫病,又正好是在悬济堂窝着读书,未同太学旁的举子一道出门去。范愚此时除却自己翻书找对策,还能同叶质安求助。

    考虑到毕竟是自己的考核,不论最终评定等级如何,终归不该太过于借助外力,范愚便没有直接开口求助,只打算定了应对计划之后叫叶质安帮着斟酌一番,看看有无什么疏漏之处。

    早先在系统当中读过的各类书籍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即便范愚科考之余并无时间或是必要再去仔仔细细学个医术,系统的课程安排也从无这个打算,包容万象的书籍里头还是或多或少有些涉及,读过的经典也不在少数。只是医术重在实践,读书不过了解个囫囵罢了。

    这会儿要做的,便是尝试着从记忆当中翻找出来读过的洪灾与疫病相关的内容,再梳理出个条理来。

    好在系统的考核决计没有考量他医术水平的意图在,并不需要范愚去猜测可能传播的疾病,或是亲自下场去医治病患。能够想到洪灾过后发生瘟疫的可能性,便已保住了那虚拟空间中为官三年的大半成果了。

    耗费了不少时间在搜寻记忆上,等范愚真正开始落笔,倒反而没花什么功夫。

    举着墨迹未干的纸页,脚步轻快地凑到了偷吻完人便去了屋外炮制药材的叶质安身旁。

    没问他为何忽而关心起来疫病的防治,叶质安的关注点并不在此,而是带出些惊诧:“阿愚竟连医术都通晓一二。”

    直白地夸完了人,才给补充了两条防治方法。已然足以应对系统考核。

    倒是这次突发状况给范愚提了个醒,系统早先给提供的无数书籍,兴许便有叶质安不曾搜罗到的古籍孤本,虽说无法将人也拉入系统空间中,却可以将医术相关的那些给罗列出来,问上一问。

    第136章 第一三六章 。

    时间过得飞快, 范愚还未按部就班地升入上舍,会试的日子就已将至。

    认真苦读许久,再加上有系统的助力, 初初接触策论时候的束手无策已经彻底消去,年少的解元郎对于科举的最后一道关卡自然便期待起来。从只想与父亲一般得个秀才功名,到脚踏实地地一步步走到如今,范愚吃了不少苦,求学路上却也有无数精彩。

    只是期待当中还有些许遗憾——从决定今科下场一试之时起, 范愚已经数次在夜深人静时, 进入到系统空间中, 看着没来得急解锁, 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解锁的上舍功能, 轻轻叹口气了。

    倘若是当初刚刚得到系统奇遇的稚童,大约会选择先在现实当中升入上舍, 解锁了功能之后再下场科考。而对如今成长了太多的少年郎而言, 遗憾虽有,却不会阻其步伐。范愚永远对系统空间的出现报以无尽感激, 却也永远会以自我来选择未来。

    会试的诸项规矩, 同乡试几乎是一般无二, 唯独试题方面多了项策论。此外便是时间不同了, 所谓春闱,自是在草长莺飞的二三月天进行。学子风流, 自成春光之外另一道风景。

    内舍当中结识的杜幸川、周浦深几人也同样选择在今科下场一试,正好同范愚做个伴。

    比起乡试之时,范愚的身体亏空已然补上太多,而今只比寻常人稍稍弱上些许,倒是不必担心撑不过简陋号房里头接连数日耗尽心力的答题。

    只是陪他经历过乡试三场的叶质安依旧完全不放心, 坚持继续做他的陪考,打算在考场外头守着,甚至早早便已经提笔写好告示,又告知左右邻舍,道是悬济堂要停上一旬不看诊。

    到了临考前日,早已做好万全准备的陪考人,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考篮与衣物、饭食,确认没有疏漏之后,才满目温柔地用轻吻唤醒了范愚。

    该说不说,比起乡试时候的兄长身份,已然在京师扬名的叶质安,此刻可要紧张得多了。

    第137章 第一三七章 。

    而大约也是因为这回的身份有些不同, 小神医整颗心都扑在了范愚身上,待将将要出发时,叶质安方才想起来, 自家嫡亲的兄长、早已经升入太学上舍的叶质堂,也是计划的今科下场。

    乌龙冲散了他原本有些溢出的紧张情绪,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淡定模样,陪范愚一道早早出了门,往考场徐步走去。

    较之安排在闷热八月的乡试, 会试放在生意盎然的春日里头, 于考生而言要舒服不少。却也有不小的可能, 让人遭上一阵突来的寒意侵袭。送考时天色尚且昏沉, 偶尔掠过的夜风便恰能叫人颤上几下, 拢紧衣襟。

    为了防止科举舞弊的单衣要求,此时难免令应试学子在风里打个寒噤。

    又是连考三场, 单衣、冷食, 并狭小号房。

    不得不说,科举除却筛选人的学识能力, 对于应试者的身体素质, 也从来有着不低的要求。

    能走到会试这一步的学子, 对于应考流程皆已是轻车熟路, 倒是负责检查的人员,明显能看出来, 态度要比乡试来得严肃不少。

    作为朝廷筛选人才的最后一关本就重要,加之范愚亲身经历了的江南那起乡试舞弊案,也才将将过去没多久,是以今科会试的一应检查,都悄然加了力度, 瞧着恨不得将考生所带的食物也给拆成粉末,好看清有无夹带似的。

    等到一应物事查验完毕,考生悉数进入各自号房当中,便又到了开考前那段略显漫长的等候时间。

    为了应考起得颇早,这段时间里又无事可做,范愚索性将木板铺好,和衣躺了上去,打算小憩个片刻。

    至于心头不免盘萦的那点紧张情绪,他倒不是全然不受其影响,只是多年苦读并数次科考的经历,已然让他学会了尽量调节。等瞧见考题的那一刻,便是真正彻底投入到作答当中,将这些个情绪抛之脑后了。

    无需系统的帮助,范愚这状态也同早年在使用系统经营时达到的专注状态一般无二。

    会试同乡试一般分作三场,对范愚而言最需要重视、难度最大的策论一向被安排在最后一场进行。问治国安邦之策,寻朝廷合用之才。连同诏、表等公文书写,也一并囊括在第三场的考题当中,以求应试学子皆能够经世致用。

    这样一来,前头两场的考题尽是学了多年、最为熟悉的内容,虽有难度,叫范愚来说,也实在是成竹在胸。

    只是出于对除开殿试之外科举最后一道大关的重视,他还是仔细将文章反复打磨了数遍,才提笔来完成最后的誊抄工作。等到真正停笔,墨迹干透之时,天色不算很早。比起乡试时候的早早离场等候放排,范愚很是多花了些功夫在号房里头。

    到了最后一场,方才是对他而言,这场会试的真正考验所在。

    有言道是“三场辛苦磨成鬼,两字功名误煞人”。即便是参与会试者尽数经历了前边几轮考试的筛选,至第三场候场之时,依旧能看出来不少应试者的面色苍白、形容颓丧,既是体力不支,也有两场考试带来的心态影响因素在里头。

    每场皆是提前一日入场,寅时便点名搜检,而后在狭小的号房里头呆上整整一日,至临考之日的子时方才发放试题。中间这漫长的一日时间,到了第三场时便显得格外难熬些。

    范愚的状态依旧还算不错,却也能听见雨滴落在号房上传来的声响里头,间杂了临近考生的隐约泣音。

    还能隐隐听见那道有些沧桑的声音,低低地叫着个名字,听着像是孩童的乳名。

    约莫是寒窗数十载而屡试不第,谋生计与求上进的压力并在一处,又在风雨声中想起来了家中亲眷的期待目光罢。

    范愚的思绪便也顺着风飘远,飘忽间,脑中浮现出来了幼时的记忆。

    “将来阿愚也要和阿爹一般考取功名,等阿爹老了,就换阿愚来念书给你听。”

    还是不认识多少字的稚童时,被父亲抱在膝上读书的小阿愚,曾同父亲这般说过。而今身在会试最后一场的号房当中,身上功名已经远超过当年定下的秀才目标,可范愚记忆中笑着说好的父亲,却已经模样都有些模糊了。

    倒是当年的目标里头,同父亲一般得了功名便回去族学教书的想法,一直以来都不曾褪色。

    系统要求建立的书院,早早便在范愚心底有了个雏形。烟雨江南,朗朗书声,携一人白首,便是众人眼中前途大好的少年天才,为自己择定的未来。

    雨声、童年回忆,并未来憧憬,交织在一处,成了范愚的一场好梦。

    醒后再过一个时辰,便该是发放试题之时了。

    雨还在下,心情却无比明朗。落到笔下,便是蓬勃生机。

    第138章 第一三八章 会试结束

    也许是多年苦读到了收获的时节, 也许是历次科考皆得了不错成果,积累起了股自信又一往无前的势。不论归因如何,这场会试并不能称作简单的考题, 终归不曾将范愚难倒。

    文思泉涌,兼以精雕细琢。

    放排之际,迎着来接人的神医的目光,少年天才露出来个颇为灿烂的笑容。这笑意落在叶质安眼中,便叫他觉着天上高悬的温暖春阳都逊色了几分。

    对自己的答卷可谓成竹在胸, 加上早已完成了幼时的心愿, 这回等待结果的过程, 范愚其实本该感到些轻快。

    实则不然。

    哪怕在入了太学之后见到了其间学子的不俗能力, 又经历了一遭从头学习策论写作的波折, 范愚始终怀揣着些“野望”——他确确实实,想当当这个不及弱冠却六元及第的风流人物。

    哪怕他最终的目标从来不是封侯拜相、出入庙堂。

    这样一来, 糊名、誊录程序必不可少的会试成绩, 其实便是决定了范愚这野望能否成真的关键。倘若当真得了头名,有前头这五元在, 其实殿试结果与提前尘埃落定了也无甚区别。

    却也没将这些许忐忑和期待流露出来。

    兴许整日里相伴左右的叶质安多少有所察觉罢。

    等候放榜的月余时间里, 除却早已成为习惯的每日读书, 二人趁着大好春光犹在, 踏青放鸢,好不快活。甚至陪同样结束了此次会试的叶质堂畅饮了一回, 纷纷醉倒在春色当中。

    第139章 第一三九章 放榜日

    放榜日, 榜文还尚未张贴,天色才刚蒙蒙亮,却已经能瞧出来今日会有动人的朝霞。

    太学一众学生不拘此次有无下场, 悉数早早到了等候。真正心焦着等候放榜的举子们被同窗簇拥到了看榜的最佳位置上,好让他们一眼便能瞧见榜文。这样几乎可以说是决定人生的时刻,既无人愿意假手于人,也无人能够安心坐在家中等候小厮来报放榜名次。

    范愚自然也在此间,较之孤身而来的同窗们, 身旁还多了个向来形影不离的叶质安。

    不过有今科同样下场了的亲兄叶质堂在, 他混迹在太学学生之间倒是并不显得突兀,

    哪怕离放榜还有好些时候, 宽大的袖袍底下, 范愚也能明显察觉到小神医握着自己的手心已经隐隐有些潮湿。

    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离着六元及第甚至可以说不过一步之遥, 等待尘埃落定的时刻, 要说他不紧张是假的。但思绪也难免会飘荡回多年前的江南,想到在父亲怀中牙牙学语的年岁, 想到父亲离世后的孤苦, 也回忆起初遇叶质安的那日。周遭都在紧张等候放榜, 一片寂静, 范愚便也不曾出声,只用了些力道回握住对方。

    辰巳时分, 监场官员捧着皇榜,在官兵的簇拥下到来。

    卷成轴状的榜文,自最末端开始显露出来。

    范愚于是连呼吸都放轻缓了许多,几不可闻。

    太学学生们周遭早已经围满了看榜的学子与民众,看榜的小小场地人头攒动。随着一道粗粝苍老的声音高呼“中了中了, 我中了”开始,哭笑声便此起彼伏起来。

    等待的人眼中,时间总是过得极慢,对外界的喧嚣亦充耳不闻。仿佛已经过了许久许久,漫无尽头的榜文终于在范愚面前显露出了全貌。

    于是便也瞧见头名的位置上,正正写着他的名字。

    “允中,恭喜啊,会元!”

    还在为自己榜上有名而兴奋着的周浦深几人,因着喜悦过满,连张口道贺的话都显得有些滞涩,言语最后化为了落在范愚肩上的重重一拍。

    至于同他并肩而立的叶质安,掌心的濡湿终于消失不见,面上则同范愚一般,露出来个傻笑。

    天光灿烂之下,是少年郎们的灿烂笑意。

    第140章 第一四〇章 会试次月便是科举的最……

    会试次月便是科举的最后一关——殿试, 帝王于此日亲临,主持策士,所得的进士便也成了天子门生。

    殿试当日, 考生的状态各不相同。说是十年寒窗换来官身前的最后一道大考,考生当中却也有部分稍显轻快放松者,只因考生若不出些大的差错,殿试轻易不会黜落人。倘若对一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已经颇为满意,或是自认无法得个比会试更高名次, 松快些倒也无妨。

    范愚的状态则要复杂些, 距离连中六元这般世所罕见的成就之差一步, 此刻的他心中有少年郎的春风得意, 也有理智暂时压抑住对未来的畅想。实际上科举这条漫长的道路, 范愚已然走过了其中最难的部分。于帝王而言,为了彰显本朝的文治, 这场殿试当中, 范愚只消发挥出正常的水准,状元郎的名头便会归属于他了。

    晨光乍现, 便有礼部官员来引导考生行至奉天殿。

    队列当中的很大一部分人, 最终结果都将是三甲同进士, 多年苦读谋来一个外放小官的职位, 宦海沉浮多年,会进京述职, 但大概率至死也不会再有什么入宫面圣的机会,殿试便是此生唯一一次得入此处。

    但无人抬头去看这无数工匠凝聚出的宏伟建筑,氛围肃穆,考生分列于丹墀两侧,面北而立。

    帝王御殿, 鸣鞭。

    行礼。

    而后便是颁赐试题,执事官举策题案,内侍官以策题付礼部官,礼部官发试卷。

    考生再行礼,跪而答卷。

    殿试只试一题时务策,本年的考题中规中矩,问“养民莫重于制田里、广树畜,教民莫大于崇学校、明礼义”,倒是恰巧合了范愚那创设天下第一书院的设想未来。

    多年苦读不是作假,此刻答题便显得信手拈来。养民、教民需要先选任合适的官员,对之考功考绩,凭功进退、因绩黜陟。范愚落笔成文,全然没有注意到落在身上的数道目光。

    殿试考生里虽有些年轻人,却皆不及范愚年少,在一众学子当中颇好辨认。模样清隽,作答不疾不徐,观之似是胸有成竹,又已有出众的成绩,这些个原本还带着些审视的目光的主人转而微微颔首,连端坐在高处的帝王亦是如此。

    以对帝王表陈心迹作收尾,再将草稿逐字抄录毕,范愚停笔的一刻,先前以理智压抑下的百感交集。

    待诸人皆作答完毕,诣东角门纳卷而出,这场漫长的科举历程,便只剩下了等待最终结果揭晓的那一刻,与授官后的一众同年各奔东西、各奔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