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王】EP34 哥,给我你的头盖骨吧?

    一片浓黑压来,文侪的视线被遮了去。

    “又开阴阳眼了?那方向啥也没有——至少我看不见。”戚檐的左手遮着文侪的眼,右手却是从后往前环着文侪的腰。

    “阿毛。”文侪像是很笃定。

    戚檐闻声把手收了,可文侪再没瞧见那抱着条狗流泪的傻子。

    “不见了。”他说。

    “什么样的?模样如何,是熟人么?”

    “雾太大,看不清他的脸。”

    “那你怎么就确信他是阿毛?”

    文侪答不上来,撇过头去,问:“秦老板呢?”

    “你盯着窗子发愣的时候回去了,她说搞不懂你,似乎也是什么都没瞧见的样子。”戚檐像是给猫顺毛那样,一下接一下,温柔地抚着文侪的脊背。

    见文侪不搭理他,便将脸颊贴了上去,细细感受文侪的喘息与脉搏。

    “心情不好?是你,还是你的原主?是因为那故事,还是那阿毛?亦或者……你的原主会存在于那个故事中么?”

    文侪摇头,回过身,有意无意地瞥向戚檐颈部色泽愈发深的长疤,说:“时间不等人,咱们不在这里耗着了。”

    说着,便要拽着戚檐往外去。

    恰是那一瞬,萦绕【光明街区】的白雾忽叫滚烫又刺目的红给拨开,街区蓦地喧闹起来。

    起初即便侧耳细听也听不着任何声音,片刻杂音却主动灌进耳中。

    “救命,救命啊!着火啦!”

    街上行人呜哇乱叫,若非戚檐拦着,文侪差些从二楼小露台往下跳。

    文侪朝下伸伸手,拦住一个脑袋锃亮的住户:“叔,这是哪儿着了火?”

    “三所一库那儿都快烧成灰喽!哎呦!”

    有个白大褂经过,随口给他纠正了:“啥三所一库,分明是【守备库】出了事,别瞎给三所扣屎盆子!”

    他这么一说,戚檐可就不让他走了:“哎呦,我可是【守备库】的新员工呀,那儿咋烧起来了?有人伤着没?”

    白大褂驻步,说:“伤没伤着人我不清楚,总之人人都说不是因为意外失火,是有人故意纵火!”

    “那样杨长官岂不是亏大发了?听说她在那儿存了好些东西的……”

    白大褂古怪地瞅了他俩几眼,低声说:“我就好心告诉你们吧,有人说——这场火呀,就是杨长官她放的!”

    “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杨长官不是老早就开始帮忙寄存装备了么!怎会说烧就烧呢?”戚檐进一步套话。

    白大褂颇不耐烦:“爱信不信!除了我可还有不少人瞅着她了,当时她还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通话呢!”

    文侪把戚檐的手扒拉回来,冲那位同行说:“辛苦您了——那么杨长官眼下还在那儿么?”

    白大褂把手一挥:“不在了,不在了!那儿都成灰了!”

    二人于是毕恭毕敬地把两位过路人送走。

    “瞥一眼去?”戚檐勾勾文侪的手,

    “正有此意。”文侪转身就领着戚檐往屋外跑。

    ***

    二人跑至三所一库前一看,一点不假,塌的塌,倒的倒,多半已成灰。

    “莫非杨姐是在替小白存装备么?怎么小白一死,她便匆匆忙忙把东西烧掉?”

    戚檐原想同文侪交流交流意见,不料回头时身后人已不见了踪影,他困惑地朝前走几步,忽闻风响,再回身,一把匕首已插入他腹中。

    看不清来人的脸。

    “哥,给我你的头盖骨吧?制成项链挂上我的颈子,咱们永远不分离!”

    ——是老二。

    戚檐倒下去,尚余一口气,怼回去:“自此你我阴阳两隔,这算什么不分离?”

    “很快,很快,待我将你戴上脖子,我便去死!!”老二哈哈大笑,“咱们殊途同归!”

    ***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5】

    【解四谜: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还原死况:未完成】

    【重生时间:未存盘·阴梦首日】

    ————【存盘点加载中……】————

    ***

    再见又是尤老爹的铺子前。

    戚檐得了蒋工的药,却不肯离开,直在那儿耗至文侪到来,再流里流气地冲老爹讨了纸笔。

    “真是赔钱货!”老爹嘟囔着将东西递过去。

    “在写什么?”文侪将脑袋搭去戚檐肩上看。

    “王虔的死亡轨迹。”戚檐歪头蹭了蹭他的头发,又补充说,“咱们来到这长生艇后,总在做选择,每一个选择都在把王虔引向死亡。由于每次死亡都太过突然,甚至没办法还原死况,眼下捋一捋,省得重蹈覆辙。”

    “首先,第一个选择是在王虔从水箱里出来,这时他作为狱警,面临两个选项——第一、去【深水池区】找【荀北】;第二、不接受找荀北的任务,被【蒋工】带去【操纵室】。由于目前我们重生点基本都在这一选项之后,且固定了选择蒋工那条路,所以对于这选项的分析先搁一搁,说不准再来一百回也不会再让我们重做这一选项。”

    “接着,第二个选项,到老爹那儿买药后如何走,一、回蒋工那儿;二、留在老爹那儿,强制触发荀北表演。目前没有摆脱这俩选项的可能。”

    “再接下来,第三个选项的随机性极大,即在所有受第二选项影响产生的强制性任务全部完成后,可以做出的选择。目前我们的选择有一、守备库报道;二、秦老板客栈。这俩选项皆不具有强制性,所以明显存在选项三四五六七……且第三选项还会决定是否能进行第四选项。”

    戚檐说到此处,开始写流程——

    【1、①狱警归队(荀北线) ②溺死鬼调查(王虔被咬死结局)】

    【2、①狱警归队(蒋工线) ②蒋工帮手(蒋工线) ③守备库报道线(韩大夫死亡-王虔被老二杀死制链结局)】

    【3、①狱警归队(蒋工线) ②蒋工帮手(老爹线—荀北死亡) ③秦老板客栈线(朱廉死亡) ④参与登山会(小白死亡-王虔被老二杀死制链结局)】

    文侪瞅了瞅:“你不把最后咱们回到秦老板客栈并得知杨姐烧【守备库】归于一个选项⑤,为什么?”

    戚檐答说:“直觉。我觉得杨姐火烧【守备库】这一行动是受小白的生死驱动的。”

    “你觉得【装备库】里那些装备的真实主人是小白?”

    戚檐点了头。

    “喂喂喂!”尤老爹不知何时拿起电话的,这会儿已将话筒挂了回去。

    老调重弹:“你俩快去【深水池区】吧!今儿阿北他……”

    ***

    一切就如旧忆中那般进行,只是这回演出结束,戚文二人不再忙着离开,只久久坐于观众席,瞧着那撞死的【二脑】沉没下去,一切归于宁静。

    凉风丝丝缕缕,蛇尾似的挠向戚檐的颈子:“当初咱们分析过,【二脑】可以锁定是老二,【四脑】不好判断是王虔还是老三韩大夫。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他俩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关系。”

    戚檐笑着停顿了一下:“先前咱们在常生大楼的牙科诊所时,韩大夫不是极肯定地说自己没有二哥么?不管王虔和老二什么关系,至少韩大夫和老二是异父异母。可是王虔阴梦有什么必要展示两个毫无关系的人的交互式线索?所以我偏向认为这【四脑】指的是王虔。”

    文侪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捋:“那么就假设【四脑】是王虔,这样一来,如果老二是【小白】或是【沈道爷】,就算他喜欢王虔,也不涉及伦理方面的问题了。”

    戚檐反应过来,笑起来:“你是在想老二那通喊着‘哥我爱你’的电话吧?——不过老二他小时候戾气极重,真没半点喜欢王虔的模样。”

    文侪点点头:“我眼下拉你留在这【深水池区】,为的就是再看看这儿有没有暗示老二身份的线索……该说不说,单凭感觉,老二和小白的气质还挺像的。不过,关于家庭的线索既出现在荀北这里,他的嫌疑自然也小不了。”

    “咱们第一局时荀北可是将我推下去喂‘溺死鬼’了,就因为这事,从【亲缘相杀症】方面入手,他的嫌疑最高。”戚檐瞥一眼黑黢黢的深水池,“哥,你说底下当真有‘溺死鬼’么?没准当初杀死我的是重犯104呢?其实那回死的感觉还不赖,疼痛仅有一瞬间,比被老二捉了要好太多了。”

    文侪讨厌他动不动就谈死,没应。

    这【深水池区】很是空旷,说起话来有隐隐的回声。

    圈定该区大小的围墙上仅有两扇门,一扇是他们进来时经过的铁门,一扇是用高矮不一的木柴拼凑起来的柴门。

    那柴门位置隐蔽,若非这回他们摸墙绕场一周,还真注意不到。

    指腹压上木门的一刻,俩人都无端有些神志不清的征兆。

    自门上的一条窄缝里往内看,里头景色与这潜水艇中钢筋水泥的现代化布置大不同。

    柴门不带锁,轻轻一推便进去了。

    内里摆设简单,类似于一个农家小院。院子正中央是一个石桌,角落则摆了两个米缸与三坛酒,满地是沙土,其间还有几个叫人莫名在意的凸起。

    “你有没有觉得阿毛与王虔有些相似?”

    戚檐没头没尾地张了口。俯身掀开倒盖米缸上的簸箕,瞅见的不是米,而是满缸的血书。

    他倒也不吃惊,一面将血书往外拿,一面继续说:“他俩都与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纠缠不清——阿毛与那自称‘弟弟’的男人远走高飞;而如若老二真的是小白的话,常生大楼里与小白同居的王虔便也算与‘弟弟’跑了。”

    “但王虔抛弃旧爱,又有了新欢。”文侪拿起一坛酒,第一反应不是拿到眼前去瞧,而是先往沙地里倒,以确认那是真正的酒,“不过当初秦老板的故事最后,说的那句话让我很在意——”

    戚檐一只手压着满地血书,斜过头,便见文侪盯着他,大概是昏暗的光线使然,平日分明泛褐的瞳子瞧上去黑洞洞的。

    “她说阿毛再没有好日子过了。”酒坛被文侪倒扣在地上,可劲地敲,听得清脆一响,浸在酒液底下的东西便掉了出来。

    那是一个实心木骰子。

    除了随着数字大小逐渐变多的红点数外,文侪很快意识到这骰子有7与两个1,却没有5与6。

    “一脑和三脑生下【二脑】,七脑和单脑生下【四脑】……”文侪想着,翻至被认作王虔代表的数字4处,却只见一小字——【二】。

    而翻至数字2处,却赫然写了个【虔】。

    反了。

    他们当初推理的四脑与二脑反了。

    文侪一怔,自言自语起来:“二脑是【王虔】,且是三脑的儿子;四脑是【老二】,与三脑,即王虔他爸无血缘关系……可【第三世界】里王父分明最是宠爱老二……这是为什么?”

    线索整理到这里更显得诡异起来。

    当初那【四脑】是溺死在水里的——那么老二也是溺死的么?

    他有些糊涂了。

    须臾,文侪想起了曾经被指认作杀死王父的杀人犯“小白”。

    如若小白真的是“老二”,应该【第三世界】那般与王父关系很好才对,又怎会同王父谋杀案扯上关系?

    当初常生大楼时,小白的死因是什么来着?

    他想了想,记起当初他们压根没有找到足以证明小白死因的线索。

    若小白是溺死的,那么他是老二就算板上钉钉了。

    文侪忽然意识到许久没见戚檐张嘴了,于是走到正专心比对血书的戚檐身边,问:“怎么了?”

    没成想,回过头的戚檐却露出个极少见的惶惑神情。

    又听他说——

    “原来你是来福啊……”

    第242章 【王】EP35 被那【男人】当狗养在出租屋里。

    “什么乱七八糟的……”文侪抱着臂,“从头说。”

    “这血书给撕得七零八碎的,拼起来,是【阿毛】故事的后续。”戚檐将地上白纸拢到一起,“【阿毛】和那自称‘弟弟’的【男人】私奔后,被那【男人】当狗养在出租屋里……”

    他指着其中一张——

    【阿毛脑子笨,但他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叫“来福”,他是个畜生】

    字红艳艳的,像是要吃人。

    事实上那就是用血写的字,血腥味极重,都不用凑近嗅。

    文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血书,从【阿毛很怕弟弟,怕他生气,也怕自己的肚子也像老万一样被剖开】看到【阿毛开始像来福那样吠叫,弟弟因此总是哭,像是真的怕他变成来福】。

    视线忽然被戚檐伸来的四张血书截了去,戚檐说:“直接看重点。”

    【弟弟抛弃了阿毛,阿毛只能去流浪】

    【阿毛从垃圾堆里捡出来一只差点饿死的瘦狗,他发现那是[来福]】

    【可阿毛也没东西吃,来福吃的,就是阿毛吃的】

    【阿毛抱着[来福],每天都到弟弟的楼下,希望有一天弟弟会原谅他。但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犯了错】

    【阿毛后来也没死,[来福]会救他,[来福]一直救他】

    这几张血书都用黑笔将“来福”框了起来,而在最后一张,来福的名字引出了一条长箭头指向批注【文侪】。

    “……‘我’就是【来福】?”文侪将指尖戳在最后一行的【救】字上,“故事里,【来福】拯救了【阿毛】,而我的原主是王虔的救命恩人,那么【阿毛】应该就等同于王虔了。”

    “嗯,而【男人】指的便该是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暗生情愫的老二。”戚檐将前几张往上叠,“综合秦老板的故事来看,【来福】比【男人】要更早认识【阿毛】,这说明你的原主甚至要比老二更早出现。那程度的话,怎么说都至少是竹马了吧?”

    “竹马么,荀北不也是王虔的竹马么……要么他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要么……”

    文侪看向戚檐,戚檐也恰好看向他。

    “要么你和荀北就是同一个人。”戚檐接了他的话,“既是挚友也是救命恩人,确实说得过去。当初你和荀北不也都看不见小白么?这大概算一个共性。”

    “除此以外,那【男人】的问题不是一般的大……”文侪掰着手指算,“第一,在故事里以‘同性恋’名义拐走【阿毛】;第二,把【阿毛】当狗锁在家里;第三,抛弃【阿毛】,让他出去流浪。”

    “【阿毛】他爹【老万】之死没准与他也有点关系呢,虽说表面上瞧着是【来福】的问题,可秦老板将那处说的暧昧。好端端的,【来福】怎么会把将他养大的主人咬死?”

    戚檐笑说:“如果杀人的是那【男人】呢?”

    文侪犹豫半晌,才说:“那这【男人】的种种设置就极其符合小白了。与王虔同性恋爱,还涉嫌杀死王父——就差一个‘假弟弟’的形象。”

    “没错,可是没有证据,这些皆为猜想。”戚檐摇头。

    说罢,他陡然起身,像是着了魔般摸向倚着篱笆摆放的一口大缸——它与【第三世界】里,王家檐下摆放的那口极像。

    文侪见他一惊一乍,也跟过去,却见戚檐盯着那水缸看了半晌,忽而扶缸落了泪。

    文侪也不觉诧异,只拿袖子帮戚檐擦了泪:“看到了什么?”

    “一条蛇。”

    “看到蛇哭什么?”文侪一顿,“对了,你背上也有条蛇……那缸中蛇……”

    如此念叨着,他把袖一卷,便伸入水中将那条不知死活的蛇给抓了出来。

    死的,表皮已发了皱,呈现出一种掺了杂色的白——泡太久了!

    “身上没有其他创口,是溺死的?”文侪琢磨着,“咱们当初分析‘蛇’是王虔的象征,恰巧在这一世界中王虔亦为溺亡,倒是相互证明了……可按常理,阴梦一般不会反覆提供毫无意义的线索……”

    说着,回头,又见湿漉漉一张脸。虽说戚檐已开始摸缸壁,可面上的泪痕只增不减。

    意识到文侪的视线,戚檐又伸手抹了抹:“没辙,真止不住。”

    小院里安静下来。

    一个念头忽而涌入脑海,文侪滚了滚喉结:“你有没有想过咱们思路错了?”

    戚檐直起腰:“你指‘蛇’与‘石柱’的象征?”

    “嗯。这世界里可不止有王虔一个人溺亡,小白不也是溺死在【722病床】的么?”文侪皱眉看向被他抛去草地上的蛇,“有没有可能——被捆死在石柱上的蛇是小白?”

    戚檐沉默了会儿。

    “如此一来,在小白与王虔的这段感情中,偏执的一方将变作王虔,而为此深感痛苦的就成了小白。”戚檐将滑至下颌的泪珠擦去,“难怪小白要甩了王虔呢……”

    “可我有几点想不通……”文侪说,“小白在‘常生大楼’中是长生,即长情的代表,这估摸着与他早死也有点关系,可是至少他到死为止都对这段感情绝对忠诚……这样的他,怎会向王虔提出分手?”

    文侪有些焦躁,吐字越来越快:“除此之外,小白还曾提到他恨蛇,恨它不会飞。之前我们分析说那指的是王虔事业发展缓慢,可是眼下变了,蛇是小白,那么就是小白他事业发展不顺。可王虔的上进心和自尊心何其高,他要往天上飞,能忍受恋人在泥潭扑腾么?又会选择纠缠这样一个与自己的人生理念相背离的人么?更何况小白还很有可能是杀了他爸的杀人犯。”

    戚檐没思路,没插嘴。

    “还有,小白他为什么杀王虔他爸呢?仅仅是为了报复王虔他爸对于王虔的虐待么?”文侪又发了问,“咱们之前是想把老二这帽子往小白身上套,如此他就将拥有大量对王虔他爸产生怨恨心理的可能……可是把老二和小白画上等号,始终缺个决定性的证据。”

    戚檐把手一拍,深吸了口气,说:“乱了乱了,哥,我们都冷静,来,从头理。”

    于是二人找纸找笔,开始总结那小白和老二的形象特点。

    【老二:(四脑)——溺亡;爱王虔,执着于王虔;受王虔他爹喜爱;疑似三所一库工作人员】

    【小白:(蛇)——溺亡;爱王虔、执着于王虔且王虔对他也有执着心理;杀了王虔他爹;三所一库工作人员】

    “目前老二和小白之间,唯一不通的点就在于王虔他爹对于老二和小白的差异化态度。”戚檐将笔帽阖上,“简而言之,我们要去找有关王虔他爸的线索。”

    文侪勉力平复心绪,说:“还有哪儿没找过……”

    敛着眸子想了一阵,又张口:“话说,杨姐她住哪儿?”

    戚檐笑了。

    ***

    文侪还是头一回知道这长生艇里有这样冷清的街道。

    于是问:“你怎么知道在这儿?”

    戚檐答:“当初我被押到警察局审讯,释放路上撞见的。”

    二人的脚步停在一座小庙前,那庙观的门匾上拿金漆描了三字【长官室】。

    笃笃笃——

    他俩也顾不上等人家应,见门不过是虚掩着,一使劲便把门给推开了,直直撞上一双眼神锐利的眼。

    戚檐也不怕,边迈步进来,边将内里的布置仔细打量了一番。

    那可真是和外边庙观形像风格统一,大红的梁柱,金黄的佛龛,只是该放置蒲团的地方搁了张红桌,垒满A4大小的文档。

    杨姐就坐在桌后。

    文侪作为【生物观察所】的研究员,在潜水艇的长官面前是恭恭敬敬低了脑袋,戚檐倒是念着上回那杨姐待他态度松弛,自顾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杨姐的嗓子好似有点干,一连抿了三口水,这才放下搪瓷杯,睨他一眼,问:“有何贵干?”

    见文侪冲他使眼色,戚檐瞭然于心,一面扯扯衬衫领口,一面皱眉抬手拭汗说:“这屋里闷,开个风扇如何?”

    杨姐什么也没说。

    文侪于是横穿房间内杂七杂八的大纸箱,疾走至一面墙纸脱落的黄墙前。手指握上电扇的旋钮,眼却瞄着墙上贴的一张公告纸。

    【装备库条约】

    1、若甲方因事故失明,乙方请确保甲方能看到合约的具体内容,以避免出现不平等合约。

    2、若甲方经广播通报失踪,乙方请与甲方当面协商,并确定合约是否继续。

    3、若甲方无故废止本合约,合约所涉及的【保存物】皆归乙方所有。

    4、若甲方遭遇意外事故身亡,乙方请保证甲方收到相关合约作废提醒。

    5、合约不论完成还是失败,乙方皆在结果落定的那一瞬取得【约定物】。

    “条条不一样,条条不像样……”文侪忽然想起了当初杨姐被指控焚烧守备库,于是试探性地问,“长官,若是甲方意外身亡了,他寄存在这儿东西要如何处理呢?”

    “没看见条约上白纸黑字写的么?”杨姐翘着二郎腿,又是咕咚一大口。

    “这上边只说了要‘保证甲方收到相关合约作废提醒’,作废的话是要退回去么?”文侪赔着笑,“我不懂这儿的规矩,也想在您这里存点东西呢!”

    “退回去的东西还能是他的么?退回去了岂不是进了别人的口袋啦?当然得毁了!寄存在我这儿的,都是严格归个体的玩意儿!”

    “用什么手段毁?放火烧么?”文侪笑得意味深长。

    “你这榆木疙瘩,动动脑筋仔细想一想罢!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烧只是其中一种。”

    “噢,原来是这样。”文侪敷衍应了。

    喀喀——

    旋钮向右调至中档,头顶积尘的两个电扇随即吱呀呀转动起来。

    戚檐耐不住闲,眼睛总瞄向屋角那盖了块白布的裱框,直白问:“后边盖了什么?”

    “我姐姐。”杨姐毫不掩饰。

    戚檐又问:“她还在世么?”

    杨姐答说:“死了。”

    “我能瞅一眼么?”

    “不能。”

    “为何?”

    “就是不成!”

    杨姐不同意,可戚檐却痞子似的,仗着腿长手长,趁她一个分神,倾身将那白布揭了开!

    文侪闻声也忙斜目去看,只一刹,俩人都瞪大了眼。

    ——照片上赫然展示着一个生了七颗脑袋的女人。

    第243章 【王】EP36 我知道、我知道你俩的奸情!!!

    七颗脑袋。

    那相片挂在墙上,叫顶头的小灯照着,孢子似的长在一根根往外延长的斜肉杈上,自此每个脑袋都获得了它的“小脖子”。

    文侪先投降了,皱皱鼻,便不再看。

    戚檐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半晌,刚夸完他心脏的输血能力,又笑说:“比九郎的脑袋少两颗。”

    没笑完,照片给杨姐匆匆忙忙地抓布掩住:“谁要你揭开了?!你看什么?难道想要把这照片也给撕了么!”

    “什么叫‘也’?我和您的姐姐什么仇什么怨?”戚檐追问去。

    杨姐不吱声了。

    文侪扯了扯戚檐的袖,说:“她姐姐有七颗脑袋呢……”

    “七颗脑袋……”戚檐愣一愣,才说,“原来是【四脑】他妈【七脑】!唔、眼下已知道【四脑】是老二,那么老二就该是杨姐外甥。”

    文侪点点头,戚檐便将脑袋里有关杨姐的记忆捋了一捋,接着说:“之前我去【守备库】报道,沈道爷在介绍里头那些个替杨姐保管的装备时,他说杨姐也是代人管理。我感慨说杨姐是长官,一般人请不动,沈道爷便说什么‘血是通天梯’——言外之意,杨姐是在帮她亲戚的忙。如今杨姐已知的亲戚也就老二这一个,姑且视作她在帮老二保管装备。”

    “说到亲戚,之前【常生大楼】里,小白那碑,不就是杨姐给他刻的么?当时我便怀疑她是小白亲戚来着……”

    小白等同于老二的证据又加一个,可就是找不到一个不带丁点猜想亦或联想的线索。

    文侪想着,算了,就认了吧,一个线索罢了。

    戚檐却似乎不敢苟同,执拗地整理线索,说,一定有什么遗漏了。”

    想着,视线落在那【装备库条约】上,从上扫到下,又自下扫回来。

    最后停在了第四条条约上。

    【4、若甲方遭遇意外事故身亡,乙方请保证甲方收到相关合约作废提醒。】

    “小白死后手机上的99+来电……”他呢喃着,“当时那手机停在来电框那儿,忘记翻他的短邮箱了……”

    二话没说,便牵起文侪的手往三所一库方向跑。

    出门时,文侪的眸光又一次掠过屋中摆设,看到那杨姐手里拿了个带点灼烧痕迹的胭脂盒,久久摩挲着。

    久久。

    在飞奔而出的二人身后,庙门遽然阖上。

    三层楼高的大火顷刻窜起,一切灰飞烟灭。

    ***

    戚檐闷声在前头领着跑,直到停在【疾病研究所】前,文侪这才来得及同他说上一句话。

    “你要去找小白?”

    “我要再走一回他的剧情,取落在他病床边的手机。”

    说走就走。熟悉的人,熟悉的对话与要求。

    惨白的青年又被锁进了玻璃水箱中,成了溺亡人。

    戚檐看也不看,只强压王虔混乱的心绪,拾起那闪烁着的红手机,毫不犹豫关闭来电页面,点去了收信栏。

    那儿正躺着一封新短信,写道【作废】。

    尘埃落定。

    ***

    不论是上局还是这局,因为仓促,他俩都没能好好将小白的办公室翻找一番,于是将离开前又折回了那间办公室。

    是因为屋主已死吗?小白那间办公室相较之前冷清不少。

    屋内光线泛着幽幽的绿调,墙边堆满的手术用具皆是磨砂哑光的,看去是一片暗沉沉的灰青。

    文侪越过地上的尸身,迳自走去了一个无菌器械台前。

    台子左侧有一处半封闭的局域,有些类似旧时的小报刊亭,铁艺报架层层向上,最顶层是一片泛着血色的蛛网。

    这地儿仅由一盏昏暗的钨丝吊灯照着,依旧是森森的绿。

    “小白他也是怪,王父那么爱他,叫幼时的王虔嫉妒得发狂,恨不能在扭曲的阴梦里放火把他们一家全部烧死,小白他怎么又涉嫌杀死王父?噢,不是涉嫌,而是已经杀了吧?警察是那么说的。说不准他宰的那头人牛就是王父呢。”戚檐在报刊架处停下脚步,“哥你说,这算不算恩将仇报?”

    “那类待亲儿子都拳打脚踢的爹,我看是很难对小白好到哪儿去。”文侪坐在无菌器械架边的升降椅上,无端有些发懵。

    光线照得他脸色发青。

    他好似总能看见这屋子里飘着另一个人,长头发,穿白衣服的,总在悠悠地荡。

    便扶了扶眼镜,嘟囔一句:“我近视度数好像更高了,总能看到点不对劲的玩意。”

    戚檐埋首翻报纸,没抬头,平静回答:“你说那女人……啊说不准是男人,就黑长发白衣服那个?”

    “……你也看见了?”

    “嗯,一直在那儿,这里毕竟是特殊病房嘛,多的是那样的人。不是总说,疯子是看不得也碰不得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戚檐顿了顿,好似是找着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他这人和文侪不一样,文侪为了避免遗漏线索,通常要将报纸都粗略读一遍才放心,戚檐嫌麻烦,顶多费点劲去锁定重点线索,一旦找着那一张最重要的,其他的就再不过眼了。

    文侪也不急着问戚檐看到了什么,见没办法把那飘荡的人赶出去,索性也跟着将那不知是病患还是疯子的人当空气了。

    他俯身,从器械台下摸出一硬纸箱,内中摆了个带锁的楠木小盒,旁侧还放了一对竹蜻蜓,两只铁皮青蛙,还有一只折腿的草蚱蜢,一只缺眼的布偶。

    再仔细看,能看见那些东西的底部都带着一层菸灰,像是大火烧过后留下的痕迹。布偶的背面有一个火燎过的焦黑洞,边角卷翘,应是缝补过,缝补处却又裂了开。

    “你当初是说【第三世界】里,有个女孩和你说,你带小白去玩火,烧死了一个小孩吧?”文侪将那些玩具在地面上整齐摆开,“你还说当初小白夜里来找你,隔着窗子,将房子推得直颤。”

    “嗯哼,那鬼世界没一个好人呢,我无时不刻不想着哥,想得差些发了疯。”

    “你别总把这种玩笑挂嘴边,太轻浮,气球似的直往天上飞……”文侪急着同他谈正事,匆匆将戚檐的笑语给扫了开,连问几句,“被烧死的小孩是谁?真的存在吗?小白为什么推窗?”

    戚檐的眼神不经意冷去几分,笑意却好似更深了。他将报纸打成卷夹去腋下,二话不说便往文侪身边去。他隔着那纸箱站定,弯腰却捏住了文侪的下巴。

    抬起来。

    啾——

    文侪的前额发了烫,连两侧蓬松的刘海都要被烤蔫了似的。

    趁着文侪捂着前额发怔,戚檐笑盈盈地揉了揉他后脑勺的软发,说:“歇会儿,开个玩笑。”

    他说完就等着挨文侪的揍,哪曾想,文侪仅仅搓了搓额头,什么也没说,自顾低下头翻找东西。

    “我错了,不要不理我。”戚檐小心翼翼扯了扯文侪的袖子。

    文侪瞟他一眼,说:“我没生气,快去干活。”

    戚檐看着文侪的脸色,赶忙换了个话题:“啊……刚刚说的那个推墙,当初【第三世界】窗外小白推墙,家里独老二和王父笑得高兴。小白与这家人并不沾亲带故,却要闯入,有几分破坏家庭的意思,也许王虔是打心底觉得小白对他的家庭产生了极大负面影响……”

    “有几分”“也许”都是戚檐平常讨厌的不确定性限定词。

    文侪又瞥他,问:“报纸上说什么了?”

    戚檐摸了摸后颈,倒是醒过神来了,于是将一张报纸递过去,念:“被告人小白(化名)持菜刀将被害人王某砍伤致死,行为构成故意伤害罪。然而,鉴于小白(化名)的行为属于遭受不法侵害时采取的防卫行为,虽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损害,仍属于防卫过当作用域。”

    戚檐又将报纸扫了一回,总结:“简而言之,小白确实杀了王虔生父,但给判作是防卫过当。”

    “不、不是!!!”

    那一直沉默的疯子忽然扯着头发高喊起来,是男人的嗓音。

    他哇哇地哭,猛然扑过来,紧紧抱住了戚檐的腿,哭道:“不孝子,不孝子!不过打你几巴掌,你就要造反,就要杀了我!你俩就是怨我,怨我——我知道、我知道你俩的奸情!!!”

    王虔夺走了戚檐的身子。

    于是一个红板砖,棒槌似的砸向那男人的脑袋。

    啪——!

    ***

    又是新的一年,薛无平往墙面挂上新的日历,指尖停在【2023年1月22日】上,正是23年大年初一。

    昨日下了一整夜的雨夹雪,路面潮湿泥泞,地上一块白,一块黑。可今晨人们还是照常把成串的千响大地红往木杆子上挂,再一点,到处都是噼噼啪啪的爆竹声。

    外面还有点小雨,薛无平怀中抱着薛一百,鬼淋雨没事,到底不能害了猫,也就没出去凑热闹。

    只打开铺子大门,搬了椅子在檐下坐着。来来往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喜气洋洋。

    某一刻,那睡在他腿上盖着厚毛毯的薛一百忽而动了动,扭扭脑袋,便往门槛上跳。

    “要走了吗?”薛无平也不起身挽留,只是懒懒倚着靠背。

    薛一百嗷呜一声,贴过去蹭了蹭他的脚踝。

    薛无平还是不看它,只挥手,说:“走吧走吧。”

    那黑猫于是往雪地里去,转瞬便消失在新春的喧闹与泥泞中。

    薛无平发了会愣,清醒时脸都快给风吹僵了,他搓手哈一口气,说:

    “这委托代理人还真不好当哈!”

    第244章 【王】EP37 他投案自首,我松了口气。

    红,朱红,艳红,黑红,猩红。

    百种色泽的血珠在欢乐地、疯癫地跳跃,光怪陆离,似真似假。四面升起了水红色的雾,一片刺目的朦胧铺了戚檐满脸。

    他错愕地看向文侪,瞧不清那人的表情。黏糊糊的血进了眼,他勉强透过眼前一片薄红,看见男人的脑袋破开大洞。

    砖块落在戚檐脚边,戚檐被文侪摸着脊背扶稳。

    戚檐有很多话想说,感性的话却给他一笑堵回了嗓子眼里:“王虔现在精神状态不稳定,离我远点。”

    文侪犹豫。

    “听话,一会儿我再黏回去。”戚檐强扯嘴角笑了笑。

    文侪撒开手,也恰是那一刹,戚檐忽然大喘气蹲身,手再次伸向已经裂开的带血红板砖。

    磅——

    浓白的脑浆飞溅满地。

    文侪麻木了,他默默盯着男人的尸身看了几秒,于是绕过瘫坐在地捧着脸的戚檐,将男人的尸体翻了开,继而瞧着了一柄插进心口的菜刀。

    “果然甭管王虔做了什么,真正的杀人犯都是小白。”他嘀嘀咕咕着,见戚檐一副急需缓缓的模样,于是转身回到无菌器械台边。

    装着楠木盒与玩具的纸箱也沾上了或红或白的腥,指尖沾了那些液体在手中搓了搓,他竟莫名觉得心底有股畅快。

    “幸好……”文侪喃喃自语。

    “幸好什么?”戚檐不知道何时已经在他身侧盘腿坐下。他面上血擦了个七七八八,身上照旧是一片红。

    “我也不知道,隐约有点庆幸的感觉。”文侪想了想,“会是庆幸王父是小白杀的,而不是王虔杀的么?”

    戚檐耸耸肩:“你的原主不是王虔他竹马么?他这是担心好兄弟犯法?嗯……倒也正常。”

    又问:“那小木盒做什么的?”

    “没有钥匙。”文侪将楠木盒递过去,哪曾想那玩意一到戚檐手中便咔哒响了一声。

    锁开了。

    满盒的报废怀表掩着一本用报纸裁剪后做封皮的笔记本,封面用铅笔重重描了【王虔】两字。

    小白与王虔的关系说不出的怪,是无血缘关系的“兄弟”,是小时候就认识的“爱人”,是杀父“仇人”,是死去的“前男友”——错综复杂,那么究竟要如何给这段关系下定义?

    这关系停在了哪里?王虔究竟在以什么心态面对小白?

    王虔早就知道小白的身份了?还是先前压根就不知道?若知道的话,会是同病相怜,还是憎恶?

    一切皆是未知。

    俩人心底多少都有些迫切,翻得日记本沙沙响。

    第一页,仔细用彩铅画了桃花边,满纸是温柔的淡粉色,三个花体字——【我爱你】。

    倒是和当初常生大楼小白写着【王虔我爱你】的便签有些类似。

    第二页,一片灰白,铅笔涂满的纸张上滴了大小不一的两个血珠,三个潦草字——【我恨你】

    “又爱又恨么……”文侪神情平静,“谜题一,是锯了骨,一端说爱,一端说恨来着……”

    再往后便皆是茫茫的白了。

    文侪不死心地将日记本拿起,在钨丝灯下换了好些角度照着瞧,最后唯能无奈地将日记本在戚檐身边放下。

    “目前能承载王虔爱恨的主体,最突出的有俩,一个王父,一个小白。”文侪又拿起了那些玩具。

    “他为什么‘爱’王父,又为什么‘恨’小白?”戚檐问,他也不等文侪回答,自顾说,“要想用王父的思路答题,则王虔必须对他的父亲有爱意。只是先前在【第三世界】里,王父纯粹是个只知道冲王虔动手的家暴男,当初我感受到的情感除了憎恶再无其他……线索没找完呢。”

    戚檐伸长手,要挂到文侪身上去,忽而意识到自个儿此时满身红,于是默默地收回手去,起身回到那报刊亭边。

    “之前被王虔烧死的小孩究竟是谁,那是王虔童年的重要事件,得弄清楚。”

    想了想在常生大楼里看见日历上的“1998”,于是将时间往前倒了十几年,尝试着查找记有那一事件的报纸。

    报纸在戚檐身侧呈圈状堆积起来,他最是讨厌干这类活,眼下文侪离得不远不近,看得着摸不着,更叫他心头置了火盆似的躁。

    他随地捡了根木棍子,摁着报纸一行行划着看,不到十分钟,数十份报纸已被戚檐扔进废纸篓,手中木棍子却赫然朝下一点,摁在了1990年的一份报纸上。

    不是大版面,而是夹缝里的一则地方小故事。

    标题取的倒是简练——【二孩纵火案】

    内容冗杂,一通看下来,重点都在最后那一句话。

    【惨死大火中的孩子乃纵火人之一“王某”,而纵火人“白某”面上严重烧伤。】

    看了那新闻,戚檐忽然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一把火烧毁了小白的脸,竟还把他自个儿给烧死了……

    这又是哪门子的异化?

    当初那女孩说是王虔喜欢玩火,王虔烧死自己必然是异化,但小白脸烧伤这事却并非异化。虽然这一世界里,小白的脸毫无疤痕,可当初常生大楼中,他们答对了秦老板的电梯广播疑问,那人呈上小白的脑袋,那张脸上确确实实存有烧伤疤痕。

    戚檐嘀嘀咕咕,斜眼便见文侪正拿一小刀撬楠木盒的底层,倒是真的给他揭了开。

    他从里头拿出了几张旧照片,拧着眉看几眼,便扔到戚檐跟前去。

    “喏,证据。”

    照片中有三个人,王父王母与“戚檐”,那孩子约是4、5岁的年纪。

    大抵是春节拍的,身后一条晾衣绳上吊着一串大红鞭炮。“戚檐”被王父大笑着架在脖子上,娘抬手护着他的背,三人面上皆是欢喜。

    旧梦已逝,这便是王虔对王父之“爱”的来源了。

    那照片叫王虔心情不好,戚檐自然也愁眉不展。再换张照片琢磨,王虔心情更差了,戚檐的心情倒是转了晴。

    第二张照片仅有王虔的母亲与“戚檐”。

    显而易见,第一个离开这个家的是“王父”。

    戚檐将那张照片翻到背面,瞧见一行清隽的正楷字——【爹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和孩子,偶有回家,不过是为了谈钱,当然从没谈妥过,便只剩下了拳打脚踢。他不打女人,而我是男人。】

    “是婚内出轨。”文侪言简意赅,“但小白与王虔年龄相仿,却又与王父毫无血缘关系,估摸着应是他爹出轨对象的孩子……王虔怨恨小白倒也正常。”

    “所以,爱与恨不论是放在王父还是小白身上都说得通呢。”戚檐笑了笑,“那就两个都试试。”

    文侪点头,从木筒里抽了根圆珠笔,便开始默写谜题一。

    【壹、我将一段骨锯作两截,一端说爱,一端说恨。】

    文侪瞧一眼在不远处忙活着擦拭身上血,恨不能把皮给剥下来的戚檐,果断从亲情角度下手。

    【解:“一段骨”暗含骨肉之意,“锯骨”则反映出“我”对于血亲的矛盾心理。“说爱”是“我”对于未出轨前的温柔父亲的突出情感表现;“说恨”表明“我”对于直接导致美满家庭破裂,且对自己施以暴力的父亲的痛恨。“我”明知出轨后的父亲本性毕露,却因为旧忆美好,仍对其心存幻想,以至于对父亲抱有又爱又恨的矛盾感情。】

    血擦不干净,戚檐贴过来时已穿上了从柜子里摸出的一条白大褂。他从背后紧紧抱着文侪,也不去看文侪写了什么,呼吸缓慢而沉重。

    嗞——

    电流通遍全身的刹那,戚檐正将头埋在文侪的肩窝。他像是被电得僵了,好一会儿都一动不动。抬首时,头发已有些蓬乱。

    “那就是另一个了。”文侪双手发麻,像是被电出的火星子烧没了知觉,甩了几下,便把手粘贴一些冰凉的东西,比如报亭的玻璃,角落里的瓷花瓶……

    听闻戚檐将钢笔的笔帽拔开的声响,文侪又飘了回来,颇自然地贴住了他。

    【解:“一段骨”在此处有两重含义,一是暗示“我”与小白在父亲的重组家庭中的兄弟身份,二是暗示“我”与小白之间的状态。“锯作两截”是“我的”动作,表明“我”对这段关系抱有两极化感情。一是“爱”,作为小白的爱人,我对小白怀有强烈爱意;二是“恨”,我”痛恨出轨导致家庭破裂的父亲,也嫉妒父亲出轨对象的儿子。不曾想某一天突然发现交往多年的爱人,竟是自己经年痛恨者。“我”恨他身为父亲出轨对象的儿子的身份,更恨他长久以来的欺瞒。】

    红圈。

    文侪松了口气,五指却仍卡在戚檐指缝里,被那人含着笑放在嘴边亲了亲。

    大抵是对此脱敏的缘故,文侪也没反抗,任他亲,一偏头,却见那本被他们摊在桌上的日记本内页有墨水洇出。

    渐渐地,日记的后几页显出字来,却也不过短短四句话。

    【小白脸上有被火烧出的疤,丑陋至极,可我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小白犯下杀人暴行,他投案自首,我松了口气。】

    【小白出狱后脾气很怪,总是做出些荒谬又疯癫的举动。】

    【小白愈发的颓废,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为表抗议,我一个月没回家。】

    第245章 【王】EP38 死亡实况代理人确认死亡。

    日记一段段看去,二人的指还相扣着。

    “松手。”话是这么说,文侪也不等他,自顾抽出手,压住那总是要翻动的日记本,“说实话,我真不明白,小白既已如此堕落,为何王虔还是没法放弃他,甚至他和小白之间还有父母纠葛的恨,难道小白手上握着王虔的把柄么……”

    戚檐凑上前:“说到把柄……王虔不是忒重视自个儿的地位、名誉之类的么?在那个年代,男人喜欢男人可不是能被社会广泛接受的事。”

    “名誉要挟?”文侪将眉峰压了压,“可王虔日记里写的很清楚啊,小白想分手,但王虔他不乐意,若是被要挟了,该是恨不能点头哈腰,离他远远的吧?”

    “或许是为了……监视那人?”戚檐也不理解,若王虔真的爱小白,又怎会在日记里用那般像是极憎恶的字眼——【丑陋至极】【杀人暴行】。

    文侪摇头,手指点在第四段:“应该不是监视,王虔他为了不答应分手,还特意躲着不回家呢!”

    戚檐耸了耸肩:“阴梦给小白这办公室冠了个【登山会】的名字,谜题二的关键字也是【登山】,已算明摆着告诉我们这道谜题二要从小白身上找切入点了……”

    “那页日记是在谜题一解答后才出现,理该是极重要的,怪就怪在它偏偏是平铺直叙那类文本,似乎没有什么深层次的东西可以挖了。”

    “咬文嚼字呗,嚼着嚼着,说不准就能尝出味道了。”戚檐心态倒是很好,“说到底,四谜题都神叨叨的,对错只在九郎一念而已。”

    文侪并不急着将思考重心放在那页日记上,只在纸上默下谜题二:“我在登山,我不登山……‘在’是进行状态,‘不’是个体情感偏好亦或者能力的反映……”

    他一面想一面自言自语:“什么东西是王虔不愿意看见,亦或者是他无法进行干涉、改变的?”

    “王虔对小白的感情?”戚檐把笔盖攥在手掌心,“他不愿意接受小白的分手提议,说明他不愿这段感情就此结束。但不可否认,在常生大楼和长生艇中,王虔皆移情别恋于沈道爷,重要证据在于——常生大楼里只有小白‘长生不老’,而王虔已被划入‘短命’行列,即他已然变心。纵然王虔仍希望保护这段感情,不可否认的是二人感情在不断地流逝……”

    文侪耸肩:“试试?”

    【解:“在登山”表明“我”始终抱有维系住与小白的恋爱关系的想法。“不登山”表明‘我’对小白的爱情不受控制地流逝,难以保持。】

    电流针似的窜过脉搏,剧痛叫二人皆差些张嘴呕出血来。

    文侪深吸一口气,也不顾电流余韵未消,自顾环视起一片狼藉的办公室,他用右手圈住僵硬的左臂,拧着像是坏死一般的肉,几乎是咬着牙说:“有线索还没找到……”

    仔细想了想,又说:“在常生大楼,谜题二是关于‘上进心’的,找找有没有与王虔事业相关的线索。”

    “事业啊……”戚檐直起腰,像是要把手腕给晃掉似的摇着失去知觉的手,停在了一个铁架床前,那上头铺着张发霉的烂草席。

    他拣了还算干净的一角坐下,将手伸到角落,拿来一枕头,伸手乱抓一通,没摸着什么东西,只有里头填充的荠麦沙沙响个没完。

    将枕头搁下的一刹,似乎听着了极细微的嘀嘀声。

    “这儿有东西!”

    忽然听得文侪这么一声。

    戚檐回首,恰文侪用手撑住他的肩,踮起脚尖摸到了墙面上的一处凸起。墙面凹凸不平,腻子刷的也不甚均匀。奈何那墙结实,即便知道那里头有东西,想徒手抠出来也不大现实。

    文侪愣也不愣,默声走回王父的尸骸边,平静地握住了刺进王父体内的菜刀的把柄。

    骨肉强挤着刀,刀尚未抽出一半,血液先攀上了他的手腕,愣是叫那男人也跟着刀起身。

    “再试试。”戚檐含着笑一只脚踩上了王父的胸膛。

    噗——

    浓红四溅,这回俩人都成了血人。

    可谁都没有说什么,文侪穿着鞋上床,照着墙面那处凸起侧边狠狠劈下。

    哐当——

    一雕花木匣随着墙皮一道落了地。

    那东西不带锁,这一摔里头东西便都撒了出去。

    是一大沓失去粘性的便签纸,式样与当初常生大楼王虔家里的便签相同。

    “这算工作日记么……”文侪将几张详细标注着上下班时间的便签递过去,“都是工作感悟。”

    戚檐凑过去,粗扫一眼,【今日工作有感】【工作日计画表】【加班详情】……

    他没心思细看,只问:“有没有表达情绪或者状态的?”

    “工作持续时间越来越长了,但也没见他抱怨什么,机器似的,只记录工作详情,没有个人想法。”文侪按时间顺序将便签往后拍,忽然怔了怔,指压着那红便签仔细又看一遍,这才递给戚檐。

    戚檐没接,单握着他腕子将整只手都给扯过去,于是看见——【失业】

    “从1996年8月开始本来稳定的工作开始出现波动,1997年7月正式失业……他这是怎么了?”文侪忽然想起那堆报纸,于是问,“小白什么时候入狱的?有没有出狱时间?”

    戚檐想了想,说:“96年7月出狱。”

    “是受到小白影响了么……”文侪琢磨着,翻出压在木匣最底下的几张便签。

    【我不会放手,绝对不会】

    【小白,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你必须留在我身边】

    “这是明知和小白在一起严重影响到了事业,还是要和小白在一起么?当初【常生大楼】时那王虔可是自尊心和上进心都极强呢,如今为了小白,那些东西都抛之脑后……可他这么痴情,怎么后来又出轨了?”戚檐面上露出个戏谑的笑。

    文侪也没有答案,只说:“谜题二,咱们只剩下一次回答的机会了吧?这次不是十拿九稳绝对不能再答题了。”

    说罢,将便签塞回木匣子,正准备再仔细把屋内翻翻,谁料还没走几步,办公室的门便给外头人敲得砰砰直响。

    戚檐去开门,不过一瞬,身穿制服的警察鱼贯而入,数十只黑黢黢的瞳孔对准二人。

    为首的正是当初戚檐被当作杀人犯押进牢房时的审讯警官,那人狞笑一声:“戚檐杀弟,合该枪毙!”

    戚檐倒不惊怪,只回头冲文侪笑笑:“看来这条路也行不通,死况还原不了。”

    ***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6】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7】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8】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9】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10】

    【解四谜: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还原死况:未完成】

    【重生时间:未存盘·阴梦首日】

    ————【存盘点加载中……】————

    ***

    眼下是阴梦第十一局,距他们破解谜题一已过去数局。

    期间二人也一点没闲着,近乎将这阴梦翻了个底朝天,好破解谜题二、三;又不断往各类有水的地方去,以期还原死况,奈何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戚檐一双狭长眼向下垂去,他立于老爹铺子前,一面呢喃,一面唰唰将前几轮死亡经历给记录在册。

    “第6局,还原死况失败。”

    【①狱警归队(蒋工线) ②蒋工帮手(老爹线—荀北死亡) ③参与登山会(小白死亡—韩大夫死亡—王虔被老二削骨制链)】

    “第7局,试图前往【深水池区】还原死况,失败。”

    【①狱警归队(蒋工线) ②蒋工帮手(老爹线—荀北死亡) ③跃入深水池(王虔被溺死鬼咬死)】

    “第8局,试图前往【疾病研究所】特殊病房还原死况,失败。”

    【①狱警归队(蒋工线) ②蒋工帮手(老爹线—荀北死亡) ③疾病研究所线(韩大夫死亡—王虔中毒身亡)】

    “第9局,试图钻入【生物观察所】的海洋生物养殖缸还原死况,失败。”

    【①狱警归队(蒋工线) ②蒋工帮手(老爹线—荀北死亡) ③生物观察所线(韩大夫死亡—王虔被生物咬死)】

    “第10局,试图通过【科考实践所】的外出闸门还原死况,失败。”

    【①狱警归队(蒋工线) ②蒋工帮手(老爹线—荀北死亡) ③科考实践所线(闸门开启失败—三所一库暴乱—王虔被老二削骨制链)】

    “真是奇了怪了,这长生艇中的线索已再翻不出新花样,我却是跑南跑北都躲不过一死,这死况究竟要怎么还原……”

    响指在他耳边打响。

    文侪这回到得迟些,他从老爹铺子里拉出个椅子来坐着,说:“有关登山的谜题二眼下仅剩最后一次答题机会,从前薛无平没少拿这答题机会耗尽来吓唬人……”

    “我还真有点好奇耗尽后的模样呢?”戚檐笑了笑。

    “你再说一句?”文侪乜斜眼看他。

    “诶,小的这就麻溜地看题去!”戚檐识相地低下脑袋。

    文侪在他手边搁下一张纸——是他方默好的王虔日记,尾端几个字的墨迹还没干:“我从头将这日记看了遍,从上到下应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

    【小白脸上有被火烧出的疤,丑陋至极,可我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这一条,写王虔对小白样貌的负面评价,收尾却是他和小白在一起了,这段日记明显因果不全。”

    【小白犯下杀人暴行,他投案自首,我松了口气。】

    “交往的爱人杀了自己的父亲,王虔并未显露出对爱人该有的关切,看他自首,反而如释重负。”文侪的指尖点在纸张空白处,“但站在人性角度,王虔这般反应算是情有可原。”

    【小白出狱后脾气很怪,总是做出些荒谬又疯癫的举动。】

    “小白杀人入狱再出狱,彼时他已变得荒谬又疯癫,应是王虔变心、出轨的缘由之一。”

    【小白愈发的颓废,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为表抗议,我一个月没回家。】

    “一条条看下来,小白丑陋、犯法、疯癫、颓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儿就在这了——王虔为什么不分手?”戚檐一只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缓慢地擦过那些褒贬分明的文本。

    文侪弯了指节往柜台上连叩几下:“这是王虔的【日记】。”

    “你觉得他在撰写日记时,隐藏了不利于自我的信息?”

    文侪点头,笔尖圈出好些词——【至极】【可】【暴行】【很】【总是】【扬言】。

    “不论他隐藏与否,王虔的用词都带有鲜明的感情色彩。在这段感情中,王虔高高在上,似乎与小白在一起,是他大发慈悲的施舍。很显然,这些关于小白的文本记录背后,是王虔对于小白的诸多负面情感,王虔嫌弃他、轻视他、怨恨他,甚至惧怕他。”

    “这么多情感中,最为强烈的,要属怨恨吧?上进心是【第二世界】的成因,不论王虔他对小白是什么感情,至少他对于上进早有执念。”

    钢笔滴墨,戚檐缓了口气才继续。

    “凡挡路的,就连他弟弟韩大夫都逃不了被他划入【第三世界】,比较一番,他又有多大可能放过出狱一月便使他失业的小白,不论他失业与小白之间有多少关联,光是这两事紧挨着发生,便很难不叫他对小白产生联想与怨恨。更何况王虔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小白突然出狱,还‘荒谬又疯癫’只怕他身上受到的生活压力不会小——这样解释的话,此处的‘登山’也恰与【常生大楼】中的‘登山’意思相近……”

    说着,他的指腹轻轻蹭过那【没回家】三字:“之前咱们总纠结于王虔分明厌恶出狱后的小白,却死活不肯分手,眼下再读,倒只觉得没必要纠结主观情感问题——就如哥说的那样,这是王虔的个人日记,自然可能存在隐瞒事实真相的可能性,且不论是积极还是消极的情感都容易被过度放大,所以试图通过日记来判断王虔的真实想法并不合理。”

    “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不回家】一事表现于行动上,他不至于凭空捏造事件,应该是确确实实躲到了外边去,只是他究竟出于什么心思做出这一行为就不好说了,毕竟,与小白分开,恰恰好是削弱小白对他事业负面影响的方法。”

    文侪听了那话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向他:“确定了?”

    “我来写。”戚檐笑道。

    【贰、我在登山,我不登山。】

    【解:“在登山”表明“我”始终怀有强烈的上进心,追求事业发展。“不登山”取“不能登山”之意。表明小白出狱后的种种行为对“我”的事业发展产生了极大负面影响,以至于事业发展停滞,反映出“我”为维持与小白的感情关系,而面临巨大的发展难题,进退两难的处境。】

    最后一次机会。

    他们不能再错了。

    文侪的心脏擂鼓似的狂跳,他从未如此渴盼着红圈的到来。

    他早已下定决心要复活戚檐的,都走了这么远了,若栽在此地,也太凄惨了。

    拜托了。

    正确吧,现有的线索已没法再凑出其他的合理答案了。

    “咳——!”

    两人的口中同时喷出浓血来。

    笔尖脱离纸张不及五秒,电流顿似泄洪般猛冲而来。二人的皮肤迅速碳化,须臾爬上了大簇残忍又可怖的“雷电之花”。

    时间变慢了,很慢、很慢。

    二人遽然向后倒地。

    嘶嗞嗞嗞嗞嗞——

    ————[ !!!阴梦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

    【解四谜:失败失败失败!】

    【查清宿怨:*****】

    【还原死况:*****】

    【重生时间:25时61分61秒*****故障!】

    ————【阴梦崩塌倒计时开启】————

    “3!”

    “2!”

    “1!”

    “0——”

    死亡实况代理人【戚檐】、【文侪】确认死亡。

    第246章 【王】EP39 【人生如戏。】

    “你……究竟在哪儿?”

    冰冷的钢筋水泥之中有一人拖着跛脚向前,身后跟着一道弯弯曲曲的红。粘腻的血自腰腹一阵阵地往外涌,顺着脚踝染红了青石地。

    这是一座死去的城。

    城早便老了,高矮不一的旧屋墙面脱落,露出大片形似疮疤的青紫霉斑。

    那不停走动着的人仰起脸,鼻尖痣被檐下大红灯笼映着,艳如朱砂。

    他扶住一木门,朝内一推,便见洒满冥钱的窄院。并不知会屋主人,默默往内进,绕了一圈后又低着脑袋出来。

    仍旧没有活人。

    泛着血色的青苔在他脚底蔓延,四面是枯败的草木。沉沉死气掐紧他的咽喉,叫他不得喘息。

    “戚檐……”他念着此刻能想起的唯一名字,却是茫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知戚檐身处何方,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不知这里是哪里,也不知该如何离开。

    文侪!

    有人喊他。

    文侪回过头,只瞧见了失灵的交通灯一闪一闪。绿灯灭尽,只余红灯照着柏油马路上堆满的空车。

    人都消失了。

    文侪在烂尾楼中失魂落魄地穿梭,行尸走肉似的。

    这就是他们轻率答题的报应吧?

    当初不该将薛无平的话当耳旁风的,明明已经熬过七次委托了,吃了这么多苦,到头来就换得这么个生不生,死不死的下场……

    那场车祸造成的、横跨腹肌的疤痕变得更红了,他能感觉到那处的裂口在斜向上扩大,疼得他连牙关都咬不住。

    文侪想,早知道就答应戚檐的告白了,让那小子苦等那么久,如今算是彻底辜负了他的心意。

    阴云覆盖的灰空闷闷响起了几声雷,文侪俯身捡了一把红伞,却忽然没了撑开的力气,于是在公车站亭坐下。

    天漏了。

    灰蒙蒙的雨雾间飘着鬼影,长凳的另一头放着一捆红线团。瓢泼大雨斜入内,打上去,浇得那线团沉甸甸。

    文侪湿漉漉的,薄衬衫贴着身子,透出来的却是血色。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不会有公车前来的候车区,就像是高中时那般,沉默着等待一班车的到来。

    他想起一回,戚檐就坐在他身边。那人本是逢人就笑的性子,见了他却垂下脑袋。他那时候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对戚檐在人背后乱嚼舌根一直有那么些怨气,幸好戚檐也不掩饰对他的厌恶,用不着他赔着笑,曲意逢迎。

    两人挨得很近,雨珠蹦溅,偶尔从他身上越过去,偶尔从戚檐身上跳过来。

    他俩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寂静延续到他起身上车。可他能感受到跟随着他一路上车的视线,好似极炽热,又似乎极冷漠。

    那时,他没有回头,他不知道戚檐那一眼怀抱着怎样的感情。

    而如今,那双眼中闪着的光尽在说爱。

    他不喜欢戚檐那般轻浮的态度,同时又矛盾地感到安心。

    但死人间的感情是极可悲的,待下了阴曹地府,哪还有机会给他品味什么情什么爱?

    他有些发懵,忽听得四面嘈杂,抬头,便见了雨雾中匆匆跑动的人影。

    风声带着人语过耳,他在那一刹遽然起身。

    是戚檐!

    戚檐就在他的眼前,跑过去,又跑过来。奔过去,又奔过来。

    文侪手中红伞落了地。

    他站在大雨中,身侧跑过无数个戚檐,又有无数戚檐冲他跑来,拐个弯绕开——没有人为他停留,他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戚檐。

    手伸出去,又缩回来。

    都是假的。

    他不知怎么的,就是知道,他要找的戚檐不在这里。

    至于那些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清楚。

    千百个“戚檐”将他裹挟其中,他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的体温。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有着与常人一般的呼吸,他们的胸膛因奔跑而剧烈起伏,他们皆在撕心裂肺地呼喊——

    “文侪!!!”

    不是在叫他,文侪知道,没有一个“戚檐”在查找这个他。

    他们是人,还是鬼?

    真正的戚檐究竟在哪儿?

    文侪像是雨中弯腰的枯草,就快被雨压倒了。

    也是在这时,他的手腕被什么东西扯了扯,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那捆红线团不知何时已被拆了开,一端就缠在他的腕上,打了个死结。

    目光沿着红线这头向一端去,猝然止于一道黑影之上。

    他再顾不得腰腹处的伤,迈开腿,在雨中狂奔起来。

    ***

    前一秒,戚檐全身的皮肉都好似被人狠揪着,又或许是给钉子敲去了墙上,在移动间剖离了身体,后一霎,那些玩意又松松垮垮地贴回来。

    他支离破碎,睁目,眼前唯见红稠的黏液。

    一双眼似是被七星椒狠戳了,辣得他眼泪直流。

    于是伸手去抹,不曾想抬手竟掀开了一缎红绸。

    他蓄力,再猛然一扯,霎然叫黄灯晃花了眼。

    戚檐正躺在一老式红戏台的“鬼门道”上,踉跄起身时,空荡荡的池座中传出稀稀落落的掌声。

    他身上穿着一条深红长褂,在昏光中走起路来,倒真像是自地府归来的鬼魂。

    他没工夫理会那嘈杂的空戏场,只把手拢在唇边,撕心裂肺地喊:“文侪!文、侪——!”

    戏院中荡起了回声,其间掺杂着尖锐刺耳的鬼笑。

    又听后方窸窸窣窣一阵响,诧异回首,便见梁顶簌簌落下四块朱红台幔,上头赫然写着【人生如戏】四大字。

    他不肯放弃,再喊数声,嗓子眼里已嗞嗞冒血:“文——侪——!快出来吧!!!”

    无人回应。

    他绝望地跪倒于戏台上,在那一刹,那无神论者让了步,冲着红台正对面的一个巨型佛龛磕了脑袋。

    “让文侪平平安安回来吧……”

    他的前额抵着木地板,久久不抬起,却有一个驼背如驮山的老头自另一侧的鬼门道中踱出,说:“小子,来,给你灯,把那题想清楚,答对了就能出去。”

    说着将一柄红烛搁去一张不知何时出现的红木桌上。

    戚檐不死心:“文侪在哪里?”

    老头嗤之以鼻:“小子,你掂量不清楚轻重,如今是保住你的小命重要,还是那姓文的小子在哪儿重要?”

    “他在哪儿重要。”戚檐毫不犹豫,嗓子眼净是铁锈味。

    “啧!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般的倔性子!”老头搔了搔自个儿脑袋上稀疏的头发。

    忽闻一声嗷呜猫叫,又听脚步声匆匆,便见一男人追着只黑猫穿过台幔跑出来,将俯身捞住那黑猫时,给戚檐一声唤给镇了住。

    “文侪!”

    嗓是哑的,眼是红的,声音是急切而可怜的。

    文侪猛然一抬头,空洞的眼终于回了光。

    黑猫没了影踪。

    文侪还没能回神,已给戚檐揽入怀中,他打着颤摸向文侪手腕的脉搏,又将他的手叠在一块,放在唇边亲。分明是极高兴的场面,他的眉头拧得却很紧。

    一只手抽了出去,文侪慢慢地将指腹压上他的眉,说:“别将脑袋往我身上拱了,你要是电钻,我人早豁开了。”

    戚檐没应话,倒是那驼背老头清嗓咳了声,说:“祖师爷开恩,给你们燃一炷香。香燃尽,答不成,那就是二位同九郎有缘,那位不要你们走了,就留在这梦里,同他续缘罢。”

    “30分钟……纸笔在哪儿?”文侪偏首去看那老头。

    “舌为笔,言为字,天地为书。”老头笑答。

    戚檐干咳几声:“分析对了就能出去的意思——那老头说话慢得要死,眼下香已燃起,咱们还是快些找个舒服位子歇着想。”

    俩人到底是腿长,没几步便下台,坐去了戏池椅上。

    “目前我们已答错三次,只是,还不好判断究竟是推理内容正确,但不符合题目,还是推理内容本身就是错的。”

    “我还是觉得那日记隐瞒了什么……”文侪先前对那日记不上心,这会儿反倒起了疑。

    “如果王虔他当真对小白抱有格外强烈的负面情感,是担心小白威胁到他的名声,那么在小白出狱前,王虔有的是方法逃离他。甚至小白出狱后,他仍有许多机会离开。之前我们说他逃避,所以从家里搬出去,显然有失偏颇。”

    “所以上回的答案也不对嘛。”戚檐勾了文侪的小指,像是逗弄似的反覆摩挲,“他若当真把个人发展看得比小白重,那么他早就快刀斩乱麻了。而不该在后来小白主动提出分手后,仍不肯走。”

    “但是这叙述也太……字里行间我看不出爱。”文侪说着,忽而一顿,“这本日记是在哪里找着的?”

    “在一楠木盒里……唔……给一堆停转的怀表掩着。”狐狸眼斜向文侪,“那是我头一回在长生艇中见着钟表。”

    他笑起来:“哎呦之前怎么没注意到那些个坏表呢……那么日记上四句话的时间恐怕是假的。”

    文侪还没绕过来:“段落排序不对?”

    戚檐摇头:“是段中排序不对。”

    【小白脸上有被火烧出的疤,丑陋至极,可我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如果要调整事件发生顺序,再填补一番,该是‘我和小白在一起了,小白被烧伤,脸上有被火烧出的疤,丑陋至极’。”

    【小白犯下杀人暴行,他投案自首,我松了口气。】

    “小白犯下杀人暴行,我松了口气。他投案自首了。”

    【小白出狱后脾气很怪,总是做出些荒谬又疯癫的举动。】

    “这两件事,没有明显的时间先后之分,先跳过。”

    【小白愈发的颓废,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为表抗议,我一个月没回家。】

    “为表抗议,我一个月没回家。小白愈发的颓废,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

    文侪听着,皱了皱眉说:“如果这样调整顺序,第四段将会出现一个问题——王虔在为何事表抗议?如果为了避免制造新问题,那应该这样调整……”

    “我一个月没回家,小白愈发的颓废。为表抗议,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

    戚檐的视线刺向那淌着红泪的火烛:“如此一来,小白变丑,王虔仍是选择与他一起;小白杀父,王虔的态度是放松与解脱,是支持,这些大体上还算是积极感情。以入狱为切割点,可以看出,小白丑陋的样貌、杀父的行为对后来王虔的行为影响应当较小。而从小白自首入狱到出狱,王虔对他的态度开始发生了转变。脾气怪、荒谬、疯癫、颓废是王虔日记里对小白的形容,他的应对是一个月没回家,但在面对小白的分手提议时仍表示拒绝。”

    火光晃进文侪眼底:“后来王虔不肯分手,说明他没有要放弃小白的意思,可他又选择了不回家,说明他不愿意面对小白。”

    戚檐接着他的话说去:“他不愿意面对小白的什么?小白古怪荒谬疯癫,从他的杀人行径已可见一斑,可是,里边有个词,是上头体现不出来的——‘颓废’。王虔不愿意见的是小白颓废。”

    “所以,日记第四段的正确顺序应该存在两种组合情况。其一,小白愈发的颓废,我一个月没回家。为表抗议,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其二,小白愈发的颓废,为表抗议,我一个月没回家,小白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体现着王虔对小白颓废态度的不满。”

    “这么说的话,王虔要想如日记中那般,对小白的颓废保持强烈否定态度,他就必须上进,必须有否定小白的底气。那么他当初在便签上记录的事业向下发展诸事,便可能不是他的真实情况,又因为他没必要在自个儿的便签里加以掩饰,那么我们就可以视便签文本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不想事业发展,而是期盼事业向下走……”文侪将宣纸铺平,“王虔这疯子……”

    文侪提笔写下【7月-小白出狱】【8月-王虔的工作出现波动】【次年7月-王虔失业】。

    “如果这上边全是他心底期盼,真实情况恰与此相反,这就意味着,小白日渐堕落的同时,王虔的事业蒸蒸日上……”

    戚檐点点头,手垂下去,指骨敲着石桌铛的一声:“王虔失业,事业落入谷底,他在工作记录中却从没有抱怨过什么,恐怕也是因为彼时他的事业在向好。”

    他想了想,又笑了:“这么说来,所谓的‘我不登山’便是王虔自我选择的堕落。在小白出狱后的时间段里,王虔的事业正处于上升状态,他的上升必须出现一个明显的终止点。在小白生前,王虔因为不愿见他颓废甚至分居,那么他由登山到不登山,这一改变最可能发生的时间点便在于——小白之死。”

    文侪垂着睫,思索良久才说:“是了。那【常生大楼】只能向下走的电梯也是佐证。电梯是王虔‘上进心’的反映,里头却曾发生大案,堆满了尸体。这表明王虔的“上进心”与死亡挂鈎。死亡?谁的死亡?这阴梦里能确定现实中身亡的,除王虔自个儿外,就只剩了小白和他爸。王虔恨他爸,哪里会记挂他的死?”

    他缓了一口气才继续:“那么电梯中的尸体,只可能暗示着小白的死亡。这也就是为何秦老板在我们答对广播题后,会捧来一颗小白的脑袋。到这儿,小白的死既然与‘上进’挂了鈎,那么日后王虔每次一动上进念头,就不可避免地会想起小白,‘上进’也因此成了他恐惧之物。

    “这么看来,这谜题二也是按照这时间顺序在进行呢。‘在登山’发生在小白死前;‘不登山’则发生在小白死后。”戚檐说,“倒是不奇怪。毕竟在长生艇的各处都不存在钟表,这【登山会】里却有。钟表虽说是坏的,却也暗示着这里的东西皆是与时间挂鈎的,比如日记、比如报纸……这道与登山有关的谜题二也一样。”

    文侪抬指接了一滴烛泪,点头:“总结来说,‘我在登山,我不登山’,说的是——小白因杀人入狱,出狱后,更是颓废度日,期间王虔的人生却在不断向前。小白消极的人生态度与王虔强烈的上进心产生极大冲突,王虔虽不愿放弃这段感情,却无法控制与小白之间的隔阂扩大,到最后忍无可忍,选择与他分居,眼不见心不烦。到这里,王虔依旧是在‘登山’。“不登山”的时间发生在小白去世后。那时,出于对自个儿从前漠视颓丧爱人的悔恨,王虔每每上进便会记起那在他冷落下死去的爱人,因此不肯再‘上进’,这就是‘不登山’。”

    只听轰地一声,位于池座侧面的大门敞开来。

    文侪忙起身,旋了脚后跟看向大门外的一片虚白。

    戚檐跟着起来,二话没说,便牵紧文侪的手,朝那处迈开了步子。

    不多时,便叫外头白光吞没。

    戏楼再无人声鬼声,只有那台幔在随风荡着、荡着。

    人生如戏。

    第247章 【王】EP40 如果活着,就在一起吧

    “黄粱一梦哟,白骨堆作小山坡——”

    “小郎君你往前走呀,黄泉道上莫回头!”

    走马灯。

    从记事起至死前的一切陈旧回忆在文侪眼前疾速闪过,最终凝作嚓嚓作响的一簇火星。

    砰——!

    大梦一场空。

    刚参加完毕业典礼的两名高三生,死在了校门前的一场车祸之中。

    疼痛是难以定义的东西。成为死亡实况代理人以来,几乎局局都能刷新他们对于疼痛上限的认知。

    痛苦没有上限。

    爱意亦然。

    阴梦强拉红线,他俩之间的感情该是吊桥效应催化的产物。

    可惜文侪从没真正怕过,戚檐亦然。所以爱又变得纯粹,他们凭藉着似乎被旁人操纵的心脏搏动,确认着爱,又交换着爱。

    所以如果活着,就在一起吧。

    ***

    文侪还没完全醒神,依旧强行坐起身,两手随即撑住石地。他晕晕乎乎,分明腿脚虚软,却还是跌跌撞撞甩了出去。

    他不要命似的跑起来,在瞧见尤老爹小卖部一角的瞬间,跌下去。

    跌进戚檐的怀中。

    两人的体温都烫得像是发了烧,戚檐的两只手臂紧紧锢住他的脊背,文侪亦是头一次真正卸去满身力气,任由戚檐搂住。他酸软的手轻飘飘浮在戚檐的腰间,保持着一种似抱非抱的暧昧距离。

    这大概是真正的劫后余生。

    先恢复理智的当然是文侪,那戚檐一旦碰了他就没有理智了。

    文侪试着挣开,发觉戚檐八爪鱼似的缠着他后仅嘟囔了几句,也没骂,自顾说:“还剩下一道谜题,‘参、我惊觉我的破船上住着一位老水手’……这道大概会有些棘手,毕竟咱们先前为了解谜题二,已经把这潜水艇上的线索翻空了,且其中多数都被用以论证谜题二。”

    “眼下正抱着我呢,好歹多想想我吧?怎么满脑子都是那些烦心事?”戚檐叹一声,将文侪扶到一旁坐下,“回头看看常生大楼的线索呗,那儿净是些意味深长的东西,至今都没找到答案。”

    文侪盯着小卖部玻璃窗上贴的褪色窗花,说:“【常生大楼】与【长生艇】都强调了‘长生’二字,这也是爱情长久的象征。我在想,小白的竹马与恩人,也就是与爱情毫不相干的‘我’与荀北,为何几乎被【常生大楼】中的所有人认定‘长命’?王虔的新欢‘沈道爷’甚至让‘我’给他指条明路……无论如何,我的原主一定搅和在王虔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中。”

    “问题在于‘我’究竟是以什么身份、什么态度置身其中。”文侪说完这一句就陷入了沉思。

    戚檐轻掰他的手指,将自个儿的指头戳进指缝之中,骨节朝下一弯。

    十指相扣。

    “你对人肉包子有想法么?”戚檐将另一条手臂伸过去,食指在文侪的瘦白腕子上点了点,“那玩意才是最恶心的。”

    “恶心么?我倒是觉得尤老爹海鲜市场里的玩意更怪。”

    文侪想了想当初的【第二世界】,在那儿杨姐曾说过人肉包子的顾客名单——蒋工、秦老板、荀北、韩大夫、沈道爷、朱大师、小白、杨姐、文侪。

    整栋大楼中,只有戚檐和尤老爹的名字不在其中,那么,要想找到关于肉包子的线索,最为方便的做法便是找出二人之间的共同点。

    九郎王虔已经被戚檐替代了,自然不能从他下手。

    文侪于是说:“尤老爹不吃我的肉,待我也尤为照顾。”

    戚檐帮他揉着手臂:“尤老爹他希望王虔专情,并强烈反对王虔与沈道爷在一起,从瘟疫、与沈道爷的骂架、与杨姐的争执等事中都能够看出他的态度。他追求‘长生’,也希望王虔能‘长生’,既然这是常生大楼中尤老爹唯一的执念,那么其他人大概就都站在与他相反的一面——支持王虔放弃死去的爱人小白。”

    “只是,”戚檐看向文侪朦胧的一对眸子,他读懂了那之中夹杂的犹疑,“吃人肉包子是欺压的表现,那么吃你肉的那群人,必然是在某方面针对了你。但是刚刚那想法,很明显,仅仅是在针对小白吧?”

    “我以及与我一体的荀北都在顾客名单之上,即便代入刚刚的推断也是合理的,我俩都认为王虔可以放弃小白,另寻他好,甚至小白也是支持的不是么?只是为何不吃小白的肉,反倒来吃我的肉……”

    戚檐看定文侪,昏暗的灯笼映照下,他面上阴影更深,脸颊至暗处仅黑黢黢寒森森的一道影。

    “你有没有想过,既有二人一体,便可能有三人一体?”

    长睫扫了扫赤光下泛红的肌肤,文侪思索片刻,再抬首,便见戚檐正笑吟吟地盯着他。

    文侪心底忽然生了点微妙的怪,摸了摸后颈,才说:“朱大师他在常生大楼骂我丑,在长生艇骂小白丑,若我俩真是一体倒是不奇怪。且报纸上曾报道的【二孩纵火案】里有提到,白某,也就是小白的脸被烧伤了,小白面上没有疤痕,倒是荀北面上有一道……”

    又补一句:“在麻将馆,我和荀北也都看不见小白……”

    话说到这儿,戚檐便觉着已无需再分析下去了。

    然而,见文侪还是将眉心拧得很紧,于是歪了脑袋,像是困倦似的枕着文侪的肩,继续分析下去:

    “当初我到你的房间去搜线索,在那里发现了溺死的老鼠与被水泡死的植物——你应也清楚,你原主的身份是王虔的恩人,他救起了差些溺死在泳池里的王虔,他那满房间的水与因水而死的东西,若不是在暗示他对溺水之物有点什么阴影,便很有可能是在暗指你的原主就是那般死去的——若是这样,你恐怕也明白,你的原主如何才能极其深刻地留在王虔的回忆里吧?”

    “……为了救王虔而溺死了么?小白也恰恰好是溺死的呢……”

    “我和你讲过偶遇猿猴的故事吧?初见那怪物时,它正披着老爹的白布——就是老爹给你擦手的、带着河腥味的那条。它当时递给我小白的一对眼珠子,我便怀疑它是小白。哪曾想,在你屋里竟捡到了那猿猴的头颅。如今想来,若【猿猴】等于【小白】等于【你】,一切便都解开了。至于那条布,大概是裹着溺水的你的原身,也就是小白上岸的布吧……”

    烛光渐弱,二人相倚的残影打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颤动着。

    “谜题中提到的‘破船’应该和【常生大楼】里的差不多,但若加上小白是因王虔而死,这道谜题展示出的王虔的心态应该会更消极些。至于‘船上的水手’……”

    “水手在王虔心底住下,恰如小白在王虔心中占据极大份量。同时,船上的水手这一特殊身份,必然暗指其发挥了一定作用。‘惊觉’一词又点出了王虔自己也为之讶异。那就说明,水手也就是小白的这一面是王虔过去从未预料到的,他从未想过小白会以那般身份在他心中留存。什么身份会叫他惊讶呢?”

    文侪的喉头滚了滚,接下去分析:“是‘恩人’。其他的,竹马、挚友、爱人这些皆是早便确定的身份,唯有‘救命恩人’这一身份他从未预料到……这般……这谜题三|反映的应是恩与爱的矛盾。”

    “还有个附加问题。他是何时‘惊觉’的?”戚檐揉了揉文侪的头发,“王虔没可能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情意,因此,‘惊觉’很有可能发生在他意识到自己对沈道爷动了心之时。正因为对沈道爷动心,这才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依旧深爱着小白,也是这才意识到自己很早便用‘恩情’困住自己了。”

    光影扑朔,文侪的眼底一闪一闪的,好似盈盈地蓄着点什么。戚檐只夸他分析得真好,便笑着将后脑勺靠在了石墙上。

    文侪向尤老爹讨了纸笔,默下谜题三。也不等戚檐催,便自觉翻开左掌心,戚檐将手放入的那刹便紧紧握住了。

    笔尖磨擦粗糙的薄纸沙沙作响,戚檐的心跳叫文侪写到一半便勾起了唇角。

    “你笑什么?”戚檐问。

    文侪拿笔顶轻轻戳在戚檐的心口:“声音太响了。”

    戚檐的体温在上升,在更响的心跳声中,文侪落笔——

    【参、我惊觉我的破船上住着一位老水手。】

    【解:“破船”指代‘我’在小白因自己而死后,极度压抑的心理状态,“水手”指代赌上性命救了‘我’的小白。‘我’所深爱之人为了救自己溺水而亡,一方面令‘我’深陷痛苦不可自拔,只能不断强调自己对小白的爱,以至于消极地排斥一切新的恋情,并视新恋情为出轨与背叛。另一方面,‘我’在发觉自己真正对旁人动心后,又开始无法克制地怀疑自己对小白的爱的纯粹性,认为自己根本不是爱着小白,而是受救命之恩所困,因此不断唾弃与否定着自己。】

    又一次十指相扣,戚文二人像是要把互相刻进骨里似的握紧对方。

    嗞嗞嗞嗞嗞嗞——

    这回的电流声微弱而漫长。

    俩人就像被压上刑场那般,呼吸不畅,耳畔却是不合时宜的心跳声。

    文侪的手须臾一颤,那张纸被他拿起,一道深红的圈恰落在答题处。这回的墨极浓,沿着薄纸往下淌,落在石地上,像是一滴滴血。

    “果然是三人一体……”

    文侪舒出一口气,也是在那一刹,他忽然心头大恸。

    他压着胸脯,喘不过气来,泪珠却是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他被戚檐抱入怀中。

    或许是小白被王虔抱入怀中。

    ***

    我叫许绊

    我叫荀北

    我叫小白

    我是王虔的竹马,是他的弟弟,是他的恩人。

    我——是王虔死去的爱人。

    第248章 【王】EP41 渭止老城时睹梅熟。

    远远地,老式收音机的怀旧调子沙沙响起,类似歌舞厅的咿呀唱腔缠着俩人的魂。

    红灯笼哧地熄灭,身心好似都于瞬间浸入一派落寞且空洞的黑中。

    戚檐见文侪已平复呼吸,拍拍他的背,旋即将人给松了开。

    他吹了声口哨,响指在文侪眼前一打:“照常理,在弄清九郎过往经历后,宿怨就能被解决,眼下大概就差还原死况和终止循环这俩麻烦事了。”

    又继续:“不过嘛,这回的死况极难还原。先前死了那么多回,往往是连水都没碰着,就被老二制成链子了。好容易沾了水,却不是被咬死,就是中毒而亡。”

    “毕竟是三人一体,老二既与小白画等号,便也能与我和荀北画等号。你若想安生活着,恐怕只有包括我在内的三个‘小白’都死了才能办到。”文侪思路清晰。

    “可杀了三人,便终止不了循环了……”戚檐踩着塑料椅两腿之间的横杆,将身子向前探去。

    文侪蓦然看向他:“怎么?想好如何终止循环了?”

    戚檐将钢笔在桌上搓着转了一圈又一圈,说:“总之不能在杀小白这事上下功夫,毕竟小白死了好些年,王虔却仍觉得自个儿移情别恋是出轨,屋里小白的东西也不肯清空,就好似小白仍活着一般。好容易在阴梦里小白得以死而复生,若是除怨的法子是将小白的三个化身杀死,那他真成了畜生。”

    文侪抬指挡掉那陀螺似转着的钢笔:“无论如何,宿怨的来源定然同小白脱不开。若细究王虔究竟在怨恨什么,只能是怨恨他自个儿变心、怨恨自个儿在小白出狱后有失分寸的举动了吧?——他要如何才能解恨?”

    “这简单,只要小白不死,他就不会产生这样的恨。”戚檐笑起来。

    尤老爹不知他二人在说些什么,单拿鸡毛掸子清扫积灰的货架,间或咳嗽几声。

    钢笔在桌上立了起来,文侪松开手,说:“那就是要让我、小白、荀北都活下来——小白的死需要参与【登山会】来触发,我的原身在这长生艇中尚未遇到死亡情况,那么关键就在荀北身上。由于目前每回重生,都非走老爹这条线不可,这条线却又捆着荀北的死亡线……”

    “阳奉阴违可行么?”戚檐抿唇一笑,“咱接了票就往别地跑如何?这般荀北说不准就不死了……还有,那行踪不定的重犯104号是个极强的不确定性因子,多少得注意些——哦,咱俩也不能聚在一块,否则结局十有八九还是被你的原身削成骨链子。”

    文侪点了头:“我们之前尝试过借【三所】的水自杀,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深水池区】也不行。杨姐和尤老爹这又没有溺死的条件……秦老板……对、秦老板客栈里头不是有浴缸么,你去那儿试试?”

    “那你呢?你要去哪儿?”

    文侪只答:“等荀北的表演散场,我就回尤老爹这儿。”

    “当心。”戚檐说着将那支钢笔又打了个转,含笑仰面,“老爹,我和小文到【深水池区】看表演去!”

    ***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11】

    【解四谜:已完成】

    【查清宿怨:已完成】

    【还原死况:未完成】

    【重生时间:未存盘·阴梦首日】

    ————【存盘点加载中……】————

    ***

    嚓——

    戚檐拿指甲嘣开笔帽,边写边说:“第11局试图用秦老板客栈的浴缸淹死,失败。”

    【①狱警归队(蒋工线) ②蒋工帮手(老爹线) ③秦老板客栈线(王虔被老二削骨制链)】

    他将头发往后拨了几下,说:“还真是躲不过。”

    文侪坐在他身侧,脸色是死人一般的惨白。

    “怎么了?”戚檐微皱眉,抬手试他的额温,“身子不舒服?”

    “是我杀的你。”文侪一字一顿地说,望向他时,眼底有水光闪烁。

    他没落泪,可痛苦代替了眼泪,在眼眶堆满,漫出来。

    戚檐愣了愣,先前经历过许多回,荀北与小白皆已死,他却仍是被削骨制链的情况,他便猜出是文侪的手笔。

    可之前那几回文侪全无记忆,他还以为这回也一样。不曾想如今这三位一体解开了,他虽照旧没能瞧着小白的脸,文侪的记忆却不再隐去了。

    戚檐只把笔搁下,说:“一定是我上回胡乱同你分享计画的原因,这回咱们各走各的,肯定没事。你看,下水道、监狱、民宅,有的是地方供我溺死,你准找不来!”

    他错了。

    ***

    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

    失败次数落叶般堆起,直堆作了小叶丘。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31】

    【解四谜:已完成】

    【查清宿怨:已完成】

    【还原死况:未完成】

    【重生时间:未存盘·阴梦首日】

    ————【存盘点加载中……】————

    ***

    这是本次委托阴梦的第三十二轮,到这时,文侪已经亲眼见证过戚檐的二十一回死亡了。

    起先仅是文侪的记忆得以保留,眼下就连戚檐的记忆也不再消失。

    这会儿戚檐又病恹恹地歪在文侪的肩头,胸口溢出来的血将他的白衬衫浸染得猩红。冰凉的双唇正轻贴于他的颈侧,没分寸的长指更撬开他的唇齿长驱直入。

    那藉机撒娇的小子将指腹蹭上的心头血摁上他微颤的红舌,而后笑说——

    “吃了我,可是要负责的哦?”

    腥味从舌根漫到了心尖,文侪缓慢地眨动眼睑,冷哼一声:“你这是强买强卖。”

    “主顾不乐意买,便不买,”戚檐伸指点在他的眉心,“何必为我掉眼泪?”

    文侪的眉拧得更紧:“我觉得你可笑。”

    戚檐说:“你觉得我可怜,你心疼我。”

    文侪答:“胡说八道。”

    “你暗恋我吧?”

    “你脑袋坏了。”

    戚檐虚弱地挤出一笑:“我暗恋你,你也暗恋我吧?”

    文侪听罢皱眉不吭声,戚檐却只瞧着他笑,余下的话皆藏在心里,堵在喉底。

    文侪,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

    再多看看我,爱我,爱我,爱我……

    他方似癫狂一般在心底念出那几句,瞳孔便彻底失了光。

    而文侪不过含泪将那人搂了片刻,手便在猝然一僵后,不受控地从口袋里摸出刀,粘贴了那张漂亮的皮囊。

    “住手……”文侪的嗓子眼发出近乎恳求的低鸣,“我说住手!!!”

    刀子还是落下。

    刀落,复起,骨链成。

    那血淋淋的一截骨头转瞬便被近乎疯魔的老二戴上了颈,彼时那链子还在往下滴着血。

    老二驱动文侪走到镜子前,似乎要细细欣赏。

    那绝望的人只借原主失神的一刹那,将手中的刀子遽然捅向颈动脉。

    噗嗞——

    ***

    又是在老爹那铺子前,戚檐轻松地吹着哨,见文侪来便粲然一笑,展开手讨个抱。

    从前还在老爹面前遮掩着些,眼下来到第三十三局,只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反正老爹也是支持小白那派的。

    “我又对你动了手。”文侪垂着头,语调也低进了地里。

    “都怪王虔这阴梦晦气!”戚檐将脸贴在文侪的胸膛上,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好一会儿才说,“哥,咱们要是出不去了,就呆在这儿吧?在这艇里对付对付,即便它几日就要咱们死一次,但好歹咱们能待在一块儿不是么?在哪儿不是一辈子?”

    戚檐照常笑着,可圈着文侪腰的手在逐渐收紧,最后十指在他的背上摊开,似乎是想尽己所能地触碰他。

    “哥,我不介意在阴梦里死无数次,不介意隔几个小时便死一回。若是真正的死亡就如当初咱们答错谜题而进入的那空荡、没有你在的城市那般,我宁愿在这阴梦里进行死亡循环。”

    “可我在意。”文侪一点点扯开他的手,“我不想看你死,我不想一次次地杀死你,我麻木不了,我……的心也会疼——你别撒娇了,起来!利索点,这轮我非终止王虔的阴梦不可!”

    戚檐于是抽手坐正,说:“哥一声心疼,小弟魂都飞了。”

    “少在这油嘴滑舌,当心我拿胶带给你嘴巴封了……”文侪将笔帽摘下,却良久未能落笔,“这回委托迟迟不能还原死况,导致眼下就连循环终止的方法是否正确都没法确认,特么的真是……”

    戚檐原先还在拿笔画狐狸和猫,听到此处忽而顿了顿:“死况完成不了,也验证不了循环终止的方法……这样的话……哥,有没有可能,终止循环的法子与死况还原紧密相关?因为二者相系,又因为咱们循环终止的方法出了错,所以死况才没法还原?”

    “我能想出一百种与你这种想法相悖的念头。”文侪环着臂。

    “但没有一种能彻底否认我这一想法。”戚檐笑着耸肩,“就用这个思路试试?反正不差死这一回两回的。”

    文侪从前惜时,句句都恨不得秒答,眼下却是隔了好一阵才张口:“如果你的想法当真成立,那么终止循环的方法应当对王虔的死法具有极大的影响,或者说只有满足了循环终止方法,死况才能还原——也就是要在死前做些什么事才能还原死况。”

    戚檐点头:“为了躲避老二的追杀,咱们什么法子都用过了,荀北和小白倒是死得很轻易——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原身死不了?所以这二十回死亡,王虔都死在你原身的手下。”

    说着,没心没肺似的笑起来:“既然躲不掉一死,那我直接迎上去会如何?”

    文侪敲了他一下:“你忘了守备库着火那回了么,你我一同去检查火势,你莫名其妙就死了,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因为我当时在你身侧。”

    “不、不是这般迎合。”戚檐嘴角笑意更向上漫去。

    文侪起先还在烦躁地拨弄桌上的钢笔,这会儿指尖骤然停下,他回头看向戚檐:“……你是说我们一块儿去死?”

    戚檐点头:“殉情。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文侪呢喃:“倒也有道理……王虔怨恨自我对小白的冷落,埋怨的对象自然是他自己。我们二十多次尝试无果,或许当真是因为我们对他宿怨消解方式的理解不够透彻……”

    一阵风吹来,有稀薄的腥气绕在鼻尖久久不散。文侪眨着眼,眼前闪过一行文本,正是戚檐背上那刺青【被石柱捆死的蛇】。

    “如果自杀也不能解掉他的怨恨,那么他的执着点就很有可能不在自身,而在小白身上。小白生前,王虔对他的占有欲便近乎病态,他不要小白离开他,所以哪怕对小白的种种作为感到不满,他仍是忍受不了同小白分手。”

    “要解他的怨,只有让他和小白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也就是说——他要具有主观意识的我们俩人,去扮演他和小白,去……殉情。”

    文侪话音方落,长生艇内忽而爆发巨响。

    “全体警卫戒备!【深水池区】‘溺死鬼’及该区多种生物逃出水池,难以定位。注意!该区生物皆具备极强伤人能力,请全体警卫速速……”

    广播声还没播放完,戚檐便扯着文侪飞奔向【深水池区】。

    二人十指紧扣,同一个个面露惊惶的生面孔熟面孔擦肩而过。

    腥风掠面,腿脚在狂奔中发麻,渐渐没了知觉。文侪失了神,视野在某一刻变得狭窄,像是给雾气糊掉了多余的空间,只剩眼前人平整的白衬衫在随着步子略微晃荡。

    曾装满古怪生物的巨池,此刻不起一丝波澜。

    片刻后,只听扑通两声,水花四溅。晶莹的液体在脱离池子的那刻变作星星闪闪的花火,绽去了岸沿。

    池水埋葬了两人。

    戚檐伸手将水中愈发飘远的文侪揽进怀中。

    文侪也不挣扎,隔着清水看向那对轻轻笑起的狐狸眼。下一刻,后颈霍然压来一只手,戚檐的唇落去了他的额间。

    ——这般亲吻无法交换呼吸,仅仅加速耗尽二人的呼吸。

    他们没有任何交流,却在戚檐的唇离开的刹那,默契地松开了屏住的呼吸。

    水流极迅速地灌入他们的身体,迫近死亡的痛苦很快叫他们忘却了一切。

    溺亡如期而至。

    至于走马灯——

    不存在。

    ***

    “大楼里空空荡荡,你脚踝的锁链,一步一响。”

    “你泪汪汪爬过来,捧起块碎骨,却疯疯癫癫哭道——“我想活!!!”

    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

    “你哭着,哭得像是蒙受冤屈的可怜人。”

    “亲爱的,你为何哭?”

    “我的尸体就在那儿,你的刀,上头还有血在落……”

    ***

    ————[ !!!委托成功!!!]————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32】

    【解四谜:已完成】

    【查清宿怨:已完成】

    【还原死况:已完成】

    ————【阴梦裂口扩大中……】————

    ***

    风,带着梅雨潮气的风。

    渭止市区的风。

    第249章 【王】委托捌完成 我名王虔,生于1973年凛冬。

    【王虔2024年6月27日书,渭止老城时睹梅熟】

    ***

    我名王虔,生于1973年凛冬。

    生前在房地产业打拚。

    我自杀于2002年。

    临死前在跳河和自焚两个选择间纠结了许久,最后定了溺亡。

    ***

    我们一家三口,本来是正常、和谐的一家子。

    爸说我长得像妈,妈说我长得像爸。

    大家都说这样很好,我也是。

    ***

    我憎恶着六岁的某个夏夜。

    那夜没有恼人的蚊虫声,惊跑它们的是妈的歇斯底里与爸打砸家具的声音。

    他们争吵的内容很简单,单是那夜爸能不能出门。

    爸吼道——她回来了,大半夜的,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啊!

    又问妈有没有良心,是不是人。

    妈也吼,她说——那女人在娘家有吃有住,你心焦什么?

    还说,别以为她不知道爸心底那些龌龊心思。

    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女人”和“孩子”是谁,只知道那夜爸还是走了。

    ***

    爸后来便很少回家,回来时,每每瞅见我便要抄起棍子揍。

    哪怕我仅仅是缩在角落里,怯怯地冲他露了个笑。

    我哭得嗓子哑,爸仍旧狠狠一棍子敲下来,说要怪就怪你妈,你长得太像她!

    ***

    妈开始喝酒,酒一下肚便像换了个人。

    她的长指甲抓破了我的脸蛋,瘦骨使劲磨着我被爸打出来的淤青。

    有时,她会忽然掐住我的脖子,质问我为什么那么像爸,为什么那么像那个出轨的狗东西。

    我翻着眼,露出大片眼白,像是那些搁在岸边的死鱼的白肚皮。

    我没开口问她什么是出轨。

    却有了恨,我恨出轨的人和害人出轨的人。

    我恨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

    爸妈离婚打了官司,因为谁都不想要我。

    由于妈没有积蓄,法院将我判给了爸。

    那天,爸又对我笑了,他给我买了个绑着冲天辫的木偶玩,说要带我回新家。

    路上他说腿疼,拿从凉鞋里冒出的一根脚趾顶了顶那冰冷的铁轨,说——坐下来歇歇吧。

    我坐下来,他却没坐。

    他说他要去拿钱,没钱买不了新房子。他还说,外边坏人多,我千万坐安稳了。

    后来我再没看到他,倒听到了火车轰隆轰隆的声响。

    轰隆轰隆——

    是妈把攒了几天的衣服浸去盆里又拎出来。

    是爸拿吹火筒吹着竈台底的柴屑与一星红。

    我站起身,避开了,手中木偶却给疾驰而过的火车碾了个稀巴烂。

    就像自从那夏夜后,我耳里的轰隆声都成了棍棒砸落时的闷声,与酒瓶撩过耳畔时的响。

    ***

    小舅尤朔在隧道里找着了近乎被冻死的我,我哆哆嗦嗦地跟他说,爸迷路了,忘了来接我。

    小舅很冷漠,说他不是迷路了,是不要我了。

    我问什么是“不要我”。

    小舅二话没说,扇了我一巴掌。

    而后他恶狠狠拿袖子把自己的眼泪一抹,说,你爸妈不要你了。如果不理解“不要你”的意思,你就想,是舅的一百个耳刮子那么疼。

    一个都那么疼,一百个我可能会死。

    我流了泪。

    ***

    那之后我都和外公外婆他们住。

    在那儿,我认识了个与我一般大的小孩,叫许绊。

    听说也是个被爸妈丢掉的孩子。

    我性子差,容易嫉妒人,可许绊就很好,我们同病相怜。

    ***

    1981年我八岁,在村里上小学二年级。

    某日,外婆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我妈给我生了个弟弟。

    叫什么呢?姓韩,单名缜。

    韩缜,韩缜。

    我同舅舅学了他的名字,然后写去纸上,打了个大红叉,在一旁写的字是“去死”。

    还给小绊看,说我要打那韩缜一百个耳刮子。

    因为妈不要我,却要了他。

    小绊见状将那纸撕碎扔掉,说,你还是继续诅咒那个出轨女人和他的儿子吧。

    我说好吧,毕竟那俩才是罪魁祸首。

    小绊苦笑了一下。

    ***

    那年,班里转来个女同学,是城里来的。

    名字很书卷气,叫“秦章”。

    从前小绊和我总是争着班里第一的位置,只要是我俩,谁拿第一都没关系。

    可是秦章一来,我俩再登不上那位子。

    更叫我心情差的是,小绊总扯着我的衣袖,偷偷看秦章。

    他说秦章读书真是厉害,我爸还活着的时候也像她那样爱看书。

    这种时候我往往会甩袖挣开他的手,说,她才不厉害呢!

    我讨厌小绊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别的东西,那感觉就像是那个夏夜我爸夺门而出一般。

    我为此怨恨,还愤怒。

    于是我玩命了学,不要命似地和秦章争。

    后来我总和她轮着坐那第一的位子,我也越来越骄傲。

    我认定不论是爸,还是妈,不要我,都是蠢!

    ***

    1987年,我和小绊十四了。

    他长得越来越白净好看,但没什么女孩子喜欢他,可能是小绊他的行为举止太斯文,有些娘娘腔。

    那年夏天,村里来了个无差别纵火的疯子。

    他在被警察抓起来前,放的最后一把火,是在一个小仓库里,里头锁着我和小绊。

    我给火吓懵了,坐在角落一动不敢动。

    小绊却没放弃呼喊,一直救命救命喊个没完没了。

    我给他泼冷水说,没用的,大家都在村头搓麻将,我们今天得死在这里了。

    我还骂脏话,说我恨死了。

    恨死什么?小绊问。

    我说恨死我没能给那女人和他儿子还有韩缜各一百巴掌。

    小绊不吭声好一会儿,忽而把脸怼上来,说——

    阿虔,来,你扇我吧,解解恨。

    我一把将他推开,说发什么疯。

    小绊往后一摔,躺上了稻壳堆,说,你现在不恨我,以后也别恨我。

    我给他翻白眼,我们今儿就要死在这里,说什么以后?

    那话似乎应验了。

    一厚草垫被烧着了,砰地向我砸来。

    小绊挺身帮我挡了。

    他的半张脸给火燎黑,都是血。

    我脑袋嗡嗡。

    小绊没哭,我却哭了。

    大人来了。

    我们没死,烧伤却从小绊的脖子爬到脸颊,毁了一张秀气的脸蛋。

    ***

    小绊毁容后,变得不再好看,但我还是总盯着他看。

    为什么?

    因为逗着好玩,我喜欢他察觉后,吓一跳似的,匆忙躲开视线的模样。

    可很快我便发现,我不是喜欢逗他,我是喜欢他。

    乡下日子就像循环,往前挪几日和往后挪几日,发生的事、要干的事,都没什么区别。

    我还是照常和小绊一起上下学,傍晚在田野里瞎跑,夜里躺在虫鸣嘈杂的野地数星子,或是捉萤火虫。

    ***

    1988年,某个仲夏夜,我犯傻了,我同小绊说我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小绊先是问我要是他不答应怎么办。

    我说我给自己一百巴掌,然后去死。

    我很后悔说出这话。

    因为后来小绊答应了我的告白,而我不能确认那究竟是因为我的威胁,还是他的真心。

    ***

    1991年,我十八,和小绊在一起三年了。

    舅舅和小绊他小姨杨敛在一块儿喝酒,他俩喝高了,便口无遮拦。

    小绊照顾着那俩酒鬼,我则在一旁抹桌子,收拾碗筷。

    不曾想竟会从杨敛口中听到我爸的名字。

    她说要不是那狗东西同我大姊私奔了,阿虔、小绊,你家我家,会过得这么苦么?

    手里的碗砸在地上,裂痕爬满,碎开。

    我在小绊的注视下拾起一块碎瓷片,指向几步外的小绊。

    我逼问他,他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答,我一开始就知道。阿虔,你把碎片放下。

    我向后跌了几步,因为觉得荒唐。

    于是我咒骂他,不停地咒骂他,我恨他骗了我,我还问他,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我对他死心塌地的模样,就像我爸对你妈,可笑至极。

    小绊哭着否认,可我叫怒火冲昏头,抖着手拿碎片割了腕。

    后边的混乱我记不清,再后来眼前一黑,倒了。

    ***

    睁眼时,我躺在村里小诊所的床上,一旁坐着眼睛哭肿的小绊。

    他一见我睁眼,便抓来我的手继续哭。

    “阿虔,我们分手吧,我绝对走远远的,再不碍眼。你扇我巴掌解恨也行,别再害自个儿了。”

    他烧伤的疤痕在灯光下照着,有的是西瓜红,有的是发白的粉红。

    我觉得很漂亮。

    我只问他,是因为可怜我才和我在一起的吗。

    小绊摇头,又点头,你喜欢怎样,就怎样想吧。

    我最终还是没能和小绊分手,我可能疯了。

    他也没离开我,哪怕我曾经无数次当着他面诅咒他。

    第二天我拉着小绊跑去找土地公,在神像前祈祷,祈祷诅咒都反弹。

    那些坏话,谁说出口的,就让谁承受吧。

    ***

    诅咒或许还是有点灵。

    我没能考上心仪已久的大学,秦章倒是考上了。

    但是没关系,我和小绊去了同一所。

    我们的人生还在继续。

    ***

    1992年大年初二,母亲十年来头一回回娘家,带着她的掌上明珠——韩缜。

    她回来前一夜,我照常钻进小绊的被窝,一边帮他把手捂暖,一边得意地描述我的报仇计画。

    我说我要故意亲切地对待她,可我就是不喊她一声“妈”,让她既委屈又伤心。

    就是那样,让她既心酸又后悔。

    可是第二天,她来了,视线始终追着那不成气候的11岁的韩缜。

    她的眼里根本没有我。

    或许是因为我考上的大学还不错,那小孩儿倒是对我很是崇拜,也不认生,跟在我后头问东问西。

    这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

    1993年暑假期间,在大学因学业而昏头转向的我和小绊一块儿回了家。

    我们放纵地在田间奔跑,又在各种隐秘之地停下,亲吻彼此。

    村民都心照不宣地装作不知道我二人的关系,唯有一次我不过笑着捧住小绊的脸儿,额角便因一块飞来的碎砖流了血。

    我痛苦地捂住冒血的头,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是爸。

    我听不清他说话,欣喜催使我像狗一样冲他匍匐去。

    可还不到一分钟,我便清醒过来,也终于听清他的暴喝。

    “畜生崽子……本来就生得贱,还他妈喜欢男的!当时火车怎么没压死你,竟然让你活下来丢我的脸!”

    那人说着又蹲身去拾碎瓦来砸我,我是那时候才确定他当年是真想叫火车轧死我。

    我猛然阖了眼,却见小绊冲上前去,抬臂替我拦下了那一击。

    血从他的肘上往下流,可是爸他没有屈服意思,只又抓了砖头拍来。

    他让小绊滚,还说他今儿非打死我不可。

    小绊一声不吭,同样抓了红砖上前,他并不为自个儿的伤口呻吟,他只是为我哭着——

    那是你儿子,不是畜生!

    我爸嗓门大,吼着更是吓人。小绊却毫不顾他的喊叫,一次又一次地落下砖块。

    血肉飞溅,我看着小绊,像在瞻仰神明。

    我因头晕而短暂地阖上眼的片刻,我爸的声音彻底消失于空气中。

    再睁眼,只看到执砖跌坐在地的小绊,和面前一个脑袋都快烂掉的人。

    死人。

    小绊杀人了,杀了我爸。

    听到我的呼唤,他像是一只受惊的鹿,抖了抖才湿着眼回头。

    我惊喜地问——“死了?!”

    他绝望地答——“死了。”

    ***

    我将我爸埋进林子里,这回,魂不守舍的人儿成了小绊。

    夜里,满身伤痕的我俩又抱去一块,未经缝合的伤口被闷进被缛里,血和热都困在了里头。可小绊的身子冰冰凉凉,叫我如何也捂不暖。

    我搂着他倒是睡得很安心,伤口当然痛,可不爱我的爸死了,我不仅报了仇,我也确认了小绊的爱。

    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天夜里我实在兴奋,我同小绊说,我们以后挣大钱,一起买一栋楼。

    我问他要买多高的楼。

    他把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嗓音有些哑,说——

    “六层吧。”

    ***

    第二天早上,刺目的阳光差些照坏我的眼。

    我看到眼里满是血丝的舅舅,攥着窗帘,说,小绊杀了你爸,自首了。

    很快,法院判决便下来了。

    小绊被判作防卫过当致人死亡,要关三年,退学通知很快也送来了。

    杨姐哭得很惨,她说小绊的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我不以为意,我只同她比了个口型,我说我爱小绊,我等他。

    ***

    两年后,1994年,我大学毕业了。

    我和秦章进了同一家房地产公司,可是起薪和岗位已有了级别差别。

    或许是因为我唯一感兴趣的只有小绊,小绊离开后,再没什么能令我分心,我只能将所有精力往工作上投,几年过去,已能和秦章平起平坐。

    可我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思念小绊。

    我想他,好想他。

    但我还得再往上走一点,这样才能赚更多的钱买楼。

    ***

    1996年,小绊出狱了,我欢天喜地将他从乡下接到城里住。

    可是小绊一言一行都变得很拘谨,走进我的租屋时,眼神总是闪躲着,像是进了陌生人的家。

    不该是这样的,我的小绊处事利落又大方,人见人爱,不该是这般瑟缩又忸怩的模样。

    小绊变了。

    从上到下。

    他的视线时常在自己和我之间来回,起初我以为他在对比我二人的身材变化,后来发现,他仅仅是在看自个儿陈旧朴素的旧衣服与我崭新的西服。

    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变得真奇怪。

    ***

    后来的他变得更是奇怪,人也变得尖锐。

    比如他会拿碗来喝水,不用拖把拖地,反而拿旧衣服来洗地。

    我同他说咱们现在什么都有了,没必要过得那么穷酸气儿。

    小绊却忽而用一个我难以理解的眼神瞟过来,他说——

    阿虔,我们之间隔了太多年了。

    我忙拉住他的手,问怎么了,我刚刚说的话伤到他了吗?我们好好……

    “聊”字没脱口,一个工作电话打来,我们一日的聊天又终止于此。

    ***

    我觉得小绊的敏感与神经质是由于经济压力造成的。

    于是我给小绊一张挂在我名下的卡,说我每月都会往里打钱,这是我们一家的生活用卡。

    我说我会多打很多钱,他想买什么都可以。

    他没有表现出我期待的欣喜,只问我说可以把他之前的存款也打进这里吗。

    我说当然可以。

    ***

    我太希望看到小绊做出改变,故而每月打钱时都忍不住看看他有没有花钱。

    可是答案无疑是否定的,那里边的钱几乎没动。

    然而某日,我惊奇发现里边的钱几乎空了。

    我忍了几天,希望他能告诉我钱的去向,可是他只字不提。

    我实在忍不住,便问他把钱花哪儿了。

    小绊默了许久,才答说他自己花掉了。

    牛头不对马嘴。我火气上来了,我不气他花钱,哪怕是他花钱大手大脚也成啊!

    可他什么都不说算什么?担心我骂他么?!

    我是他爱人啊!我担心他受了骗,或者被人当刀使!

    我忍不住又沉声问了一遍,问他钱去哪儿了。

    小绊只是看着我,问我觉得他是小偷吗?

    我着急解释时,工作电话又响了。

    第二天小绊同我说,让我别着急,钱他很快就会还我,他还问我晚上回来吃饭吗?

    我说不了,有饭局,还说有什么事晚上回来再说,我现在赶着上班,要迟到了。

    ***

    事情又那样过去了。

    1997年年初,我处在预备升职期,是最容易被上级挑刺儿的时期。

    那期间,几月没和我吵架的小绊同我提出了分手,说他打算在打工地附近租个房子,尽早搬出去。

    我只觉遭了晴天霹雳。

    我哀求他,让他别走,我走。

    还说,我不答应,我绝对不分手。

    ***

    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间房,由于商业区房价忒高,我同一个叫做朱廉的男人合租了。

    那人在戏院工作,专门给人上妆的,故而总忍不住琢磨别人的样貌。不过也因行业原因,见过不少同性情侣,因此我也放心地将自己的取向告诉了他。

    我们睡的床是双层铁架床,一回我夜里实在太想念小绊,便拿他的照片来睹物思人。

    谁料一个不慎,照片掉去下铺。

    我让朱廉帮我捡,谁料那男人在摸着照片时先惊叫一声,说:“天呐,这张脸……”

    他没把话说完,可是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抱歉,说:“抱歉啊,我很少见烧伤的人——他是你谁呢?难不成是你恋人吗?”

    我犹豫了,而后讪讪一笑,说——

    “他是我以前村里的玩伴。”

    ***

    分居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半,那期间我升职了,工作慢慢地多起来,也慢慢地很少记起小绊。

    但我觉得,是时候和小绊谈一谈了。

    1998年7月22日,我将小绊约去河边谈天。

    我西装革履,着意打扮了一番,小绊却仍穿着他从村里带出来的旧衣裳。

    我皱了皱眉,并不想因为这件事和他吵架。

    我们在河边走,吹着风,聊从前。聊到最后,我说我们还是重新同居吧,我总是把室友叫成“小绊”,怪不好意思的。

    小绊只是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河面,说——阿虔,我们分手吧。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变得四分五裂。

    为什么?!

    我嘶吼着起身,竟一个不小心踏进湿泥里,径直往河里栽。

    正是涨水时期,河水将不通水性的我往深处卷。

    小绊又像之前被困在起火的仓库那般嘶喊起来。

    救命——

    他喊着,继而纵身入水。

    阖眼前,我看到他向不断吞水的我游来。

    我的英雄,我的神明,怎会抛弃我呢?

    ***

    睁眼时,我已在医院里,身边没有小绊。

    临出院时,那些个好心的大夫才告诉我,将我救上岸的那人,给激流卷跑了。

    他死了。

    我因过度讶异而双唇发抖,我说不可能,小绊估计只是顺着水游会儿,会自个儿上岸的。

    护士皱着眉,说尸体已经被打捞上岸了。

    我拉住她,问她尸体在哪儿?

    她说给他家人领走,火化了。

    我觉得我哭了,可是赶来的舅舅告诉我,我不过是张着嘴在胡乱地喊叫,像个疯子。

    ***

    小绊死后,我开始反思自我,我疯魔般将我与小绊关系的僵化归咎于升职与上进心。

    我开始怠慢工作,开始不务正业,很快便受到降职。

    1999年初,我被公司正式辞退。

    失业后不久,我在那条吃了小绊的河前游荡,遇到了秦章。

    她告诉我,她又要升职了。

    我好不容易同她走到同一阶层,可是现在我摔下去,她又往上走了。

    我一败涂地。

    她问我,要这样颓废一辈子吗?

    我冲她摇摇头,说,就这样吧。

    ***

    估摸着是我整日在家抽菸喝酒的模样太过于触目惊心,杨姐将我引荐进了她的公司。

    在那儿,我遇到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青年,叫“沈豫”。

    他实在漂亮,可我太痛苦了,我走不出来。

    眼里装着小绊已经满了,够了。

    ***

    两年过去,2001年。

    或许是见沈豫和我的相处还算和谐,且沈豫的取向在机缘巧合下叫她得知,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撮合我俩。

    我没理她,我只把沈豫当一个极其完美的倾诉对象。

    我和他讲小绊,聊小绊,我说我还买了对戒,那天就要给小绊的。

    沈豫成了这世上除我之外,最熟悉小绊的人。

    ***

    一回公司团建,去的海边,我因水恐惧症病发,过度呼吸,险些呕吐。

    沈豫吓了一跳,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怕水,但这不是精神疾病,我只是有点怕水。

    他并没怀疑我的答覆,只问我想不想克服,做出点改变。

    我不想再当个不受控的疯子,净给身边人带来麻烦,于是咬咬牙,答应了。

    在游泳馆,我认识了当游泳教练的蒋秋。

    ***

    那年上半年过得还算畅快,就当我以为一切向好时,现实给了我当头一棒。

    六月,舅舅给我打电话,说韩缜跳级考上理想大学了,就是我梦想的那一所。

    我因嫉妒而头晕目眩,摔在地上。

    舅舅并不知道电话这头的情况,只说一个星期后要办升学宴,我一定要来。

    ***

    升学宴上韩缜自信地发表着演讲,他说他其实也不是很喜欢这大学,主要是看他哥,也就是我,曾梦想考上这座学校,后来没能完成,故而决定替我实现这一梦想。

    他错了,梦想不是能代为实现的东西。

    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韩缜喜欢模仿我,我从前视若无睹,这回我只觉恶心得不能再恶心。

    可事实上,我又矛盾地爱惜着这个弟弟。

    复杂的情绪在我心底冲撞着,又骄傲,又嫉妒,又自卑。

    我去洗手间舒缓心情,不曾想会在那儿挨母亲的一巴掌,她拿红酒泼了我一脸,修得很漂亮的细眉皱着,骂我怎么有脸来。

    我轻笑着问她,我怎么了?

    她说:“你不知道阿缜,总喜欢模仿你么!他……他!”

    她像是很难以启齿,缓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学着你搞同性恋!丢死人了!”

    我不理解,问她,什么叫学着我搞同性恋,他天生就是!

    妈她又像是从前那般歇斯底里,她说,我问过阿缜了,他说就是和你学的!

    这个可恶的谎话精。

    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我对韩缜,恨多过爱。

    ***

    2002年,不再是杨姐强凑鸳鸯了,我与沈豫之间的默契致使一种暧昧的气氛在我二人之间增长。

    我不再于他面前提起小绊。

    我抓着沈豫像是抓到救命稻草。

    不知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我总能暂时忘却小绊,就好像小绊还活着。

    他像是小绊一样知道我的各种小习惯、偏好——我知道那些都是我告诉他的,而他也在有意无意地模仿着小绊。

    一回我们在我家楼下拉扯,遇见了来找我的舅舅。

    舅舅客气地将沈豫送走,上楼后却将我臭骂一顿,说我不要脸,背叛了小绊。

    我则骂他当初遭电信诈骗为何不找我借钱,平白惹我和小绊生了嫌隙。

    我知道舅舅脸皮薄,当初不打算向任何人借钱,是小绊他太过敏锐,发觉了他的窘迫,主动伸手。

    可是我还是拿各种米虫之类的难听词将舅舅给羞辱了一通。

    因为我太愤怒了,他怎么知道我对小绊有多爱,他怎么会知道我每天的挣扎和煎熬!

    “小绊已经死了快四年了——!”我吼他。

    舅舅原先是拿了家乡寄来的米酒来,想和我一块儿喝的,末了只将酒搁下,走了。

    他走后,我躺去了家里冰凉的瓷砖地板上。

    而后看着因没开灯而黑糊糊的吊顶。

    问小绊——“我出轨了吗?”

    那之后,我只要一有清闲,我就会反覆地询问自个儿那问题。

    ***

    2002年7月20日,沈豫和我表白了。

    我还来不及答覆,一怒不可遏的男人先冲沈豫挥了拳头——是舅舅。

    后来他们开始争吵,沈豫说难不成要我一辈子困在一个死人身上吗?

    舅舅骂他,说小绊不止是我的爱人,还是我的挚友和恩人,这种人一辈子遇到一个,就该一辈子供着!

    我觉得他们好吵,二话没说,上楼去了。

    ***

    2002年7月21日,舅舅一大早便给我打电话,说杨姐把小绊的遗物烧光了,我赶去时,一切都已成空。

    我头一回冲杨姐发了火,差些没控制住拳头。

    她却只说,这是小绊希望的,小绊以前说过,哪天他先你走一步,你要有了新对象,东西要烧干净,那是对你对象的尊重。

    我却只是慌张地从火里扯出一堆菸灰,痛哭流涕。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逼我?为什么都轻视我的感情?”

    “我要如何生活,你们才能知道我不愿意放弃小绊?”

    哭累了,我绝望地垂目于手机屏,看到游泳教练蒋秋发来消息,说觉得我可能有精神方面疾病,要不然先停课,去看看病。

    我的遮羞布被扯开了。

    消息还没能消化,妈的电话打来了,她哭得极惨,说都怪我,都怪我教韩缜同性恋,现在他和她闹掰了,跳楼了。

    人没死,腿摔断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

    我绝望地将手机抛去了地上。

    ***

    当天晚上,沈豫来找我,想要一个确切的答覆。

    我残忍地回覆他说——“你不是小绊。”

    ***

    2002年7月22日,小绊的第五个忌日到来了。

    我拖着脚步,将属于小绊的戒指往河里抛。

    自己则把手泡进河里,将手指插入戒指中,幻想是小绊为我亲手戴上的。

    随后,我跳进河里,蒋秋的教导让我在水中也能平定心绪。

    我知道,小绊也很爱我,也不想离开我。

    一定是当初他跳河时带走了我的魂,忘了带去我的肉|体,现在我要把这具行尸走肉杀死。

    我松开呼吸,幻想小绊就在我身边。

    也许,在五年前,我们就已一道跳河殉情了。

    为我们那沉重的、近乎死去的爱情。

    ***

    【2002年房地产业才俊自杀案知情人采访集统编】

    ①杨敛

    问者:王虔和你是什么关系?

    杨敛:唔……我们的关系很复杂,他爸是我哥哥,我算他半个姑姑。

    问者:半个?

    杨敛:啊……他爸是我们家的养子。

    问者:你认识许绊吗?

    杨敛:我是他的小姨,小绊他是我大姊和前夫的孩子。

    问者:你知道王虔和许绊的关系吗?

    杨敛:我知道,你别大惊小怪,那算不得什么问题,活着才好……只要活着……

    问者:听说你和尤朔(化名:尤老爹)间存在很大的矛盾?

    杨敛:那蠢货!他在把阿虔往死里逼,要小绊黄泉下也不得安息!!

    ———

    [杨敛自述]

    我家虽在农村,但家底厚,家境还算不错。这一辈到我一共生了三个女孩,没有男的,妈身体不好,不想再生,于是领养了村里一自杀寡妇的孩子。

    ——那就是王虔他爸。

    我喊王虔他爸叫大哥,他和我大姊一般年纪,他俩打小关系就好,该说是青梅竹马么?

    反正我和二姊是插不进他俩当中。

    一起生活十几年,我其实多少也能看得出来,他俩间的感情没那么纯粹。实话说,我还捉到过几回他们暗中眉来眼去……

    我不是个好事人,更何况大哥一直是个暴脾气,我从没想过要去招惹他。再加上他俩比我更清楚他俩什么关系,每回在爸妈面前都小心翼翼的,一直明明白白维持着个界线,我也就一直没揭穿。

    忘了是几年,总之大姊嫁到县城去了。

    也没多久,大哥和阿虔他妈好上了。嫂子娘家也是咱村,但俩人都在城里工作,工作都还算体面。

    那时候,我松了一口气,我去探过亲,也都看得出来,他俩真的放下了,日子都过得美滋滋的。

    73年,阿虔出生了,再过几月小绊也出生了。

    再之后……

    从我十五那年起,也就是76年,家里遭了天谴似的,我爸和人起了冲突给人打死了。我妈得了心病,没多久也去了。78年,大姊夫出车祸没了……

    同年,二姊到城里工作,大姊则带着小绊回了娘家。

    家里还有积蓄,供我们仨的温饱是没问题的,再加上二姊总往家里寄生活费,我也就能一直把书读下去。

    我大哥自打上城里工作去后,就没再回家过年,我没想到,他和大姊竟能旧情复燃。

    那年我十九,二姊在外工作,家里就我和小绊俩人。不过是一觉醒来,大姊扔下个没装多少钱的信封和小绊,没了踪影。

    那薄得可怜的信封就是小绊的下辈子。

    问我委屈吗?我当然委屈,那能不委屈吗?

    我上学晚但成绩好,那年正准备高考呢,碰上那烂事,死了的心都有了。

    可我不能死哇,二姊要我好好上学,安慰说钱的事不是问题。我咬咬牙,也就放弃了辍学打工的念头。

    说从没嫌弃过小绊是不可能的,但那孩子太懂事……

    那会儿,我总是抱着小绊哇哇的哭。

    然后,由小绊告诉我——

    小姨,没事的。

    我的老同学尤朔养着被我大哥抛下的阿虔,他不打算读大学了,成日带着阿虔在田里忙活。

    阿虔比小绊瞧着要敏感的多,总是沉默寡言的,所幸给那舅舅带着,后来性子也开朗了不少。

    由于我那大哥从没带嫂子和阿虔回过家,阿虔并不知道我是他姑姑——半个姑姑。

    尤朔知道我要备考,自己揽下了照顾小绊的活。后来见我们家里紧张,也几乎是日日都要喊我俩上他家去吃饭。

    那会儿瞧着俩小孩快快活活的,我心底也终于舒坦了些。

    再之后,我上大学去了,继而到大城市工作,能寄回去的生活费也渐渐多了。只是工作忙起来更没法子回去看望他俩,期间听说小绊给火破了相,心疼得厉害,却也还是没能回去。

    1990年,我29了,终于得空回了一趟家,彼时阿虔和小绊关系更好了。

    不,该说是比一般那个年纪的普通兄弟要更好。

    他们什么也没说,我却把他们看穿了。

    你们当然可能会讶异,甚至为之惊惧,毕竟发现俩个侄子关系不单纯可并不常见。

    但我的第一反应不是什么男人与男人的爱情。

    我想的是——果然啊!

    果然,是这样啊!

    自从大哥来了我们家,那玩意儿就在我们家蔓延开了。

    你有没有见过村头那一大丛苍耳?那东西就像苍耳一样,一旦靠近去,便粘得满身,很难摘下来了。

    啊……我没说那玩意是什么?

    不伦!

    我说的是不伦!

    缺少血缘联系的名义上的家人,只能借助爱情真正成为“家人”。

    那样说一个孩子当然不对,毕竟阿虔一直不知道他和小绊是亲戚,尤朔也叫我别说。

    他说,那孩子很恨他爸的出轨对象,千万不能叫阿虔知道小绊他妈就是那女人。

    总之,意识到他俩之间的感情后我没想阻拦,可能是因为我也知道没爹没娘一个人活着是什么滋味吧,我只是想确定一下。

    于是找到尤朔,他心粗,八成封建,我不敢明说,只感慨他们关系真好呀。

    尤朔沉默了会儿,然后问——你看出来了?

    我问他——你呢?你早就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

    尤朔告诉我他俩是认真的,我说那是好事。

    那俩孩子次日就来找了我。

    91年,他俩分手了,原因是阿虔发现了小绊就是他爸出轨对象的儿子。

    不到一日,阿虔就哭天喊地地把小绊追回来了。

    他们真的是认真的。

    93年,尤朔打电话来说小绊进了监狱,罪名是防卫过当——他杀了大哥,也就是他的大舅兼继父,阿虔的亲生父亲。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遇见大哥的,那时候我也已经十几年没见过大哥了。

    总之后来他俩一个死了,一个进了局子。

    我这人一直软弱,当初面对大哥大姊的奸情的时候我逃了,这回也不敢去问阿虔如何,只藉着尤朔打听阿虔的近况。

    听说过得不差。

    再后来,小绊出狱了,我始终觉得没脸去见他俩,每逢节假日都给他们送礼,但一直扯谎说工作太忙走不开。

    再之后……

    98年,阿虔失足落水,小绊为了救他也跳进了河里去。

    阿虔活下来了,小绊死了。

    我是在小绊的葬礼上才听说,尤朔遭电信诈骗,被骗光了十几年的积蓄,小绊出狱后就一直在偷偷给尤朔塞钱。

    可小绊他能有几个钱?

    他有前科,大学也没能毕业,好工作没着落,只能起早贪黑地打工,省吃俭用这才每月给尤朔寄钱。

    尤朔说他本来不想告诉别人的,是小绊自个儿发现的。

    这事也一直瞒着阿虔。

    我不知道阿虔后来知不知道。

    小绊死后,阿虔得了很严重的恐慌症,他畏水,碰着江河湖海,甚至是小型的游泳池都又晕又吐。

    他整日失了魂似的,自然而然失业了。

    我知道他心里苦,也没好强逼他,即便他一整年都浑浑噩噩呆在家里也没有对此多说什么。

    1999年,他不知怎么好似振作了点,我把他介绍进了我们公司。

    他在我手底下工作,同组里有个叫“沈豫”的男员工,模样生得很标志,性格也开朗大方,他一直帮阿虔适应工作。两年内,俩人的氛围一直很好。

    我看得出来,阿虔总在强颜欢笑,只有在沈豫面前才不那么拘谨。

    我也知道,沈豫对阿虔是有意思的。

    沈豫人很大方,一点儿也不扭捏,我旁敲侧击问了,他便承认了。

    我答应了帮他,我希望他能把阿虔救出去。

    我自然也深爱着小绊,可难不成真要阿虔他守小绊一辈子?

    他们俩活着是天生一对,可一生一死,便不相配了。

    我因此和尤朔大吵了一架。

    尤朔是受了小绊的恩,实在接受不了阿虔另寻新欢,他觉着那叫出轨。

    可,人已经不在了,究竟哪样才是对的?

    我骂尤朔,有本事叫小绊活过来啊,那样皆大欢喜,阿虔也不会是如今这鬼样。

    尤朔骂我,没良心的狗东西,一家子都觉得出轨天经地义。

    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坏。

    但在我的撮合下,阿虔和沈豫的关系越来越好。

    2002年,他俩进入了暧昧期,在楼下谈天时给尤朔撞见了,听说尤朔给阿虔一顿臭骂。

    好在,沈豫不知道那事,他也不是那般知难而退的人,是真心喜欢阿虔的。

    7月20日那天,沈豫表白了,他很高兴地告诉我阿虔说会考虑的。

    但没有人告诉我,他们那天还碰着了尤朔,尤朔指着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啥都不知道,我唯一清楚的是,小绊坐牢的时候我唯一一回探监,小绊对我笑着,状态却很不好。

    他说,小姨,如果我死了,一定要记得把我的东西给烧了,让我干干净净地走。

    他说,若你不忍心,那就等阿虔找到新的爱人后,再把我的东西给烧了,别给他留下念想,不要让新人受委屈。

    我知道他那会儿是怕自己死在牢里,可我一直记着他的话。

    阿虔喜欢上了沈豫,我也不该再自私地留着小绊的遗物。

    第二天,也就是7月21日,那些东西在老屋院里堆起来,烧成灰。

    阿虔很快就找上了门。

    他哭得眼睛都肿了,哑着嗓子质问我,问我是不是把小绊的东西都给扔了。

    我说,烧了。

    他说谁让我自作主张。

    我说,该放下了,不要既对不起小绊,又对不起沈豫。

    他说沈豫又如何?

    他只要小绊,他只要小绊,小绊难看又如何,小绊杀过人坐过牢又如何?!

    还说我们都嫌弃小绊,我们都不知道他有多好。

    你不知道吧?

    7月22日,恰恰好是小绊的忌日。

    小绊走的第四年,就在他忌日那天,与我吵完架的第二天——阿虔也跳了河。

    啊啊……

    我当初就不该听小绊的,不该烧了小绊的遗物,也早该听尤朔的,不要试图撮合阿虔和沈豫……

    我、我永远都没法原谅自己。

    小绊啊……阿虔哇……

    ***

    【死亡实况代理人日记】

    《委托陆·2002年房地产业才俊跳河自杀案》

    日记记录人:薛无平(死亡实况代理人一号)

    日期:2024年6月27日深夜

    天气:阴

    所以,许绊死了,王虔找新欢究竟算不算出轨?

    爷不知道,爷早不知是非对错为何。

    (六个大小不均的墨水圆圈)

    (鬼画符:爷已阅)

    ***

    【死亡实况代理人·日记附录】

    整理人:薛无平

    *

    [被遗漏或是未经解释的线索]

    【常生大楼】

    一、负二层二手市场带血的小腿与白色运动鞋:暗示韩缜跳楼,以及王虔与母亲的决裂。

    二、吊着荀北脖颈的绳子:荀北为许绊作为王虔竹马的分身,绳子吊颈暗示荀北死亡的事实,以及二人因王父出轨而岌岌可危的朋友关系。

    三、戚檐被人举报杀死蒋工的电话是文侪在迷糊状态下拨出的,是文侪=老二的暗示。

    【长生艇】

    一、穿着花裙子死去的蒋工:暗示蒋秋母亲曾因未能及时治疗精神疾病而亡,这也是蒋秋在现实生活中指出王虔患有精神疾病,并积极建议他去进行治疗的动机之一。

    二、重犯104号:已钻入王虔皮囊中。王虔希望通过他被重犯104号偷皮假扮,来暗示自己的任性妄为曾给身边人带来了极大痛苦。

    *

    [阴梦特殊元素指代汇总]

    一、深水池:三脑=王父;二脑=王虔;四脑=老二=小绊=荀北=文侪;溺死鬼=许绊

    二、秦老板故事:老万=王父;阿毛=王虔;来福=荀北=文侪;男人=小绊

    *

    [被阴梦扭曲的三大事实]

    一、在父母离异前,王虔并不知许绊的样貌。

    二、拥有一栋六层大楼是王虔与许绊未实现的理想。

    三、许绊的情感较为内敛,长生艇中,分手后仍对王虔过分执着的白研究员形象,为王虔对许绊爱的渴望的映射。

    *

    [王虔生平经历时间表]

    1973【王虔出生】

    1980【王虔被抛弃】+【认识许绊、杨敛】

    1981【认识秦章】+【韩缜出生】

    1987【许绊烧伤】

    1988【王虔许绊恋爱】

    1991【王虔发现许绊是父亲出轨对象的儿子】+【二人分手】+【二人复合】

    1993【许绊杀人入狱】

    1994【王虔大学毕业】

    1996【许绊出狱】+【王虔许绊同居】+【尤老爹遭电信诈骗】

    1997【王虔搬家并认识朱廉】

    1998【许绊去世】+【王虔患上恐慌症,极度畏水】

    1999【偶遇秦章】+【杨敛引荐入职新公司】+【初见沈豫】

    2001【杨敛撮合沈豫和王虔】+【沈豫鼓励王虔尝试克服恐水】+【认识蒋秋】+【韩缜升学宴,王虔遭母亲当众掌掴】

    2002.1【与沈豫暧昧】

    2002.7.20【沈豫表白】+【沈豫与尤朔争吵】

    2002.7.21【杨敛将许绊的遗物火化】+【收到蒋秋劝说治病的信息】+【韩缜跳楼】

    2002.7.22【跳河自杀(许绊忌日)】

    ———委托捌完成———

    【幕起·我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