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〇一章 一级太学

    系统既然说的是让范愚注意时间, 自然会折腾出个显眼的计时工具。

    可能是嫌吵闹,没用撞钟来提醒,只在太学正上方的虚空当中画了条光带, 随着时间流逝缓慢缩短。

    还以一刻钟为标,划分了刻度来作为提醒。

    这会儿整条光带都还是浅蓝色,和建筑本身自带的些许蓝光倒是融合得很好,不算刺眼。

    只是经营的时候他应当都在屋里,时间提示却在空中, 有些容易被忽视。

    这么想着, 范愚推开了太学的大门。

    系统虽能记忆宿主上回呆过的位置, 好让他在下次进入建筑时直接出现在原处, 却不能和现实当中的位置同步。

    也就是说, 范愚还得在没有人引导的情况下,靠自己找见从太学大门通往存心斋的路。

    当初府学没把他难倒, 可太学占地大了太多, 说是个建筑群也不为过。

    只走了一回的路,他还真记不得。于是推开门就愣在了原地。

    范愚仰头望了望正上方缓缓缩短的时间光带, 开始怀疑起来, 这一个时辰的时间, 得有多少耗费在他逛遍整个太学来寻找一个小小的存心斋上面。

    但转念一想, 找寻唯一熟悉的存心斋,似乎也没多大用处?现实中能拿来休息, 放在系统空间里边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功用。

    不过看在对课室位置一无所知的份上,范愚还是打算先找见最熟悉的一处再说。

    起码等回到现实中,他需要记忆的路线会是存心斋往课室,而非太学正门往课室。

    可惜计划对认路毫无帮助,反倒是系统, 在范愚犹豫着驻足于门口时察觉到了点什么。

    机械音没说话,但有光粒开始在范愚身前飞舞。

    再然后,就凝聚成了细细的光柱,从太学正门开始,朝着范愚身前的方向延展,又拐过一个拐角,伸向他暂时的视野之外。

    “光柱指路,宿主跟随即可。”

    没有直接把宿主意识虚拟出来的身体转移位置,而是折腾出来了指路的法子,带着范愚往存心斋走。

    建筑大小陈设都与现实中一模一样,学生们所住的各斋正是在太学最深处,光是照着平常速度走过去,虚空中的光带就已经明显缩短了一截。

    休息用的屋子全都没法进入,唯独一间炉亭,在范愚站到门前时有了反应。

    熟悉的光屏在门口形成,上边的文字则是表明了这间屋子的功能,正是许久没能用过的专注。

    数月没碰过,要不是还记得一个时辰的时间限制,他当下就想要进去试试了。

    存心斋的功能有限,除却专注之外就再没有什么用途。

    范愚于是退出了屋外,决定找找课室。

    照着往常的经验来看,经营应当都设置在课室当中,甚至有极大可能,还在等着他拿金币去解锁。

    还不知道课室所在,范愚已经心疼起来了自己的金币库存。

    同时也越发坚定了些,努力实现系统给定下的目标的想法。

    既要拿来解锁经营内容,又是购买书库里边书籍的倚仗,金币的双重用途总是只够在升到新等级时候满足一项。

    而二选一,范愚的选项又总是前者,以至于此时明知道书库已经多出来了无数的书籍可供他买来读,却连目录都没敢打开。

    他完全能想象出来,若是先看了目录,新建筑最重要的经营功能势必就要被他抛之脑后了。

    不等将书库里边的新书买得差不多,他绝对不会愿意拿大笔金币去解锁。

    暂且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但免不了觉得遗憾,于是每一次升级,都能让他对书库还未买下的所有书册更眼馋一分。

    对于建立书院之后的书库变化,也就愈发向往。

    说是心疼金币,但对经营内容的憧憬也半点不少。

    不论是府学时候亲临历史场景的震撼,还是画卷展开带来的惊艳,都足够让范愚迫不及待想解锁太学的经营内容。

    以为光柱能指引到存心斋是因为自己有个明确的目标,范愚于是只是试探性地求助系统,指令是经营用的课室,却没想到光柱还真的给出来反应,在虚空当中迅速延展。

    颇为惊喜地照着指路走的同时,范愚脑中已经又冒出来了新想法——

    既然系统建筑完全模拟自现实,近些天岂不是可以在系统空间里边靠光柱来认路了?

    他总不好每回出去用饭或是听讲都和陆展宣一道走,尤其是这人还因为体弱原因,余下小半个冬天都不打算出门。

    计划着等下回进空间时实践一下新想法,范愚已经顺着光柱走到了经营用的课室前边。

    连着六间课室的门前都有光屏。

    五间都是等待解锁的状态,解锁所需要的金币则是照旧递增。

    范愚甚至没去注意各间的经营内容,就顺着先看了眼价格。从最靠近他的到最远些的,头尾之间直接翻了十倍。

    合起来倒是刚刚好卡在了他承受范围上。

    若是一次性将五间课室全数解锁,最后还能给他剩下堪堪一百金币,估摸着连新解锁的书库范围里一册书都买不下。

    算完总价之后范愚的脸色都变了变,咬了咬牙之后倒还是决定一次性解锁完全部五间课室。

    “长痛不如短痛。”看着即将变为一百金币的余额,也就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一句。

    不必解锁的课室为书,最便宜的一间则是数,都是先前的建筑里边有过的内容,却不清楚会不会有些什么差异。

    至于剩下渐渐变贵的四间,则是礼、乐、射、御。

    太学的经营内容设计,正是循的《周礼》当中那句“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甚至价格划分上,都参照了小艺大艺的区别,将书数放在了花费金币最少的位置上。

    大概是因为宿主年纪渐长,身形逐渐长成,射与御才得以出现。

    只是后者分明是驾车之意,却被安排在了与书数一般无二的课室当中,环境显然与内容不太相称。

    范愚一时间略有些疑惑。

    想到这里的同时,手上已经解锁完了所有课室。

    等他好不容易接受了又一次变穷的事实过后,机械音却响了起来:“恭喜宿主解锁太学1级全部功能,升级方式还需宿主自行探索。”

    探索倒是不必,升级方式并不算难猜。

    范愚上回听见建筑等级,还是在族学的时候。

    考虑到族学的等级是循着他的学习进度安排,太学既然同样设置了等级,想必就是依照三舍递升的顺序来了。

    只是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等一年过后通过了升舍的考校,系统当中的太学也会跟着升级。

    光是1级就掏空了范愚在府学数年经营积攒下来的金币,2级的经营内容若是还需要金币解锁,单靠外舍一年的积攒显然不会够用。

    即便是光屏上写明的每次经营奖励都要比府学时候高出至少三成,也没法抵消几年的时间。

    1级的功能都还没体验过,范愚已经开始担心起来了后续。

    而各个课室的经营内容安排里,唯有算作小艺的书数二者,每次经营时间设计的是半个时辰。

    范愚最为好奇的射御,连同礼乐一起,都需要刚好一个时辰才能够完成一次经营。

    也即,这会儿若是想要体验一番新建筑,可供选择的就只有书数两个选项。

    有入睡后只能在系统空间呆一个时辰的限制在,想要尝试礼乐射御,就只能在意识清醒时候进行经营了。

    想着每日习字不可间断,范愚思量过后,便将睡前的时间都安排给了没花费他一个金币的书这间课室。

    至于剩下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原本能拿来读一读书库里头的新书目,被机械音关于太学等级这一提醒之后,范愚自然不舍得拿新攒的金币来买书,索性就决定让意识早些回去现实。

    已经将每日相当于平白多出来的这一个时辰安排好用途,又进了算数课室体验了一回经营,结束后立在课室前边的人才意识到自己还不清楚入睡之后该怎么使用这个功能。

    “系统,怎样才能在入睡之后保持意识清醒,从而进入系统空间?”

    今日毕竟是个意外,要说重复,范愚还真觉得自己做不到。

    兴许是看在新功能已经被挖掘出来的份上,系统没再吝于解说,只道是:“宿主只需在入睡前告知系统,系统检测到之后会自行将宿主意识带入空间中。”

    就是这方法听上去,像极了每晚要醒两回,一回进系统,另一回才是真正起身。

    说是不会影响到身体健康或是带来疲惫感,范愚却有些不太敢相信。

    脑中还在思索,也就没注意到虚空中用来示意时间的光带的变化。

    随着光带走到尽头,系统没给什么提示,直接就将他的意识给踢出了系统空间。

    和预料的一样,头晕目眩的感觉一点都没有因为现实中睡着的事儿减轻,范愚还真就直接醒了过来。身侧陆展宣还在读书,进屋时候脱下的外袍正覆在他身上,显然是怕他着凉。

    炭火的暖意加上外袍的遮盖,让晕眩感还略略加重了一些。

    正揉着额际,屋门便被刚听讲归来的众人推了开来,书生们瑟缩着身子上前取暖,身上带进来的寒意倒是刚好让范愚清醒了不少。

    走在最后,脊背挺直,看着像一点不受寒意影响的,便是另一位解元周浦深。

    第102章 第一〇二章 初次听讲

    书生已是青年, 没蓄胡,光看模样就透着股正气,整个人如松般挺拔。

    在外边的寒风里呆了许久, 看起来却半点不受影响,起码没有迫切的取暖意图。

    比起在他之前进门的一众人,周浦深走向炉火的步子不紧不慢,还因为视线扫过陆展宣而转了个弯。

    正好迎上范愚带着打量的目光。

    显然注意到他的并不止范愚一人,最靠近炉火的位置上, 已经有人出声。

    “哟, 未来状元郎回来了。宋兄快挪挪尊臀, 咱们哪够格占着最好的位置呢, 可得给人周兄留出来才是。”

    说话者贼眉鼠目, 一副猥琐模样,正是先前遭陆展宣厌弃的二人之一。

    而他口中那位宋兄, 多半便是剩下的另一人了。

    才进门的人群里边甚至还有二人的狐朋狗友, 同样是得了荫蔽而入太学混日子的官员后辈,应和着两人的话来起哄。

    从熟练程度上来看, 简直就像是日日重复的结果。

    话是这么说, 动作上可没有挪位置的打算, 新进门的甚至还高高兴兴地就在两人身侧坐下来, 伸手就能感受到焰火在掌下不远处跃动时所带来的温暖。

    几人没给周浦深留出回嘴的间隙,只是显然, 书生也并没打算搭理。

    周浦深对待这几人的态度和陆展宣一般无二,厌恶,同时也无视之。

    总归他们再过一年时间就将升入内舍,而这群完全不知上进为何物的人,多半此生都不会有通过升舍考校的机会。浑浑噩噩度日, 而后等年纪差不多了便离开太学。

    兴许能靠家中余荫谋个小吏位置,也没准就直接败落。

    存心斋填补进来的新人都是乡试前几名出身,也就导致不过三十人的一斋里边泾渭分明。

    官员子弟居于少数,对着以周浦深为首的一众书生既有艳羡,也有嫉妒,最终拿高高在上的不屑作为复杂情绪的掩饰,表现出来的却是热衷于挑衅寻事。

    “浦深。”

    陆展宣从听见有人推门的动静开始就没再继续读书,看每日都能上演几回的无聊挑衅结束,就轻声招呼人到自己身侧。

    “范愚,表字允中,正是先前我提及过的江南省今年的解元,年十五。”

    等周浦深一落座,就先指着范愚作介绍。

    进屋也有了盏茶时间,周浦深这才头一次开口,嗓音不知为何沙哑得很,连贯间甚至有些“嘶”声在其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嗓音的缘故,开口了也就只说了自己名字这几个字,吝于多言。

    “浦深离着而立都没差几年,快和允中你的年纪翻一番持平了。”

    陆展宣慢悠悠将手中的书册翻过一页,话里带着调侃的笑意。

    周浦深倒是不介意,表情还僵硬没变,看向范愚的目光倒是带上了惊讶意味,显然是因为他的过分年轻。

    三人附近,离炉火最近的位置上,几人不甘于周浦深无视自己的反应,从他坐下开始就一直倾斜着身体,试图听清楚范愚这边的动静。

    这会儿又听见了解元一词,对象还是今日刚到的小郎君,顿时便起了兴致。

    “哟,那我们周兄的未来状元之位岂不是危哉。”

    “宋兄胡说什么呢,江南省解元年纪还这般小,哪比得过周兄,宋兄也太看轻了些。”

    连秀才之位都无的几人,倒是对着两省解元的学问评头论足得颇为开心。

    范愚和陆展宣都还没做出什么反应,一直采取无视态度的周浦深倒是开口维护,试图让他们闭嘴。

    嗓音里边的“嘶”声更重了些,足够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之后,几人还真就老老实实地转换了话题,没再继续隔空挑衅。

    这么一出过后,陆展宣又兴起来了说话的欲望,话题正是绕着这群官员子弟的行事风格与方向不明的将来,一开口就不愿意停下来。

    不过比起乡试时候,他选择的对象已经从范愚换成了周浦深。

    不太愿意说话的人正好能作为倾听者,刻板的性子也保证了他会认真听,而不是敷衍性地点头,实际上却在神游天外。

    范愚还没到太学的日子里,陆展宣的碎碎念和周浦深的倾听,加上对彼此学识的认同,成功催化了两人友谊的诞生。

    譬如此时,等范愚察觉到耳边终于清静下来而从书中世界抽身时,陆展宣已经念了个痛快,正在那饮着周浦深递上的茶水来缓解口中干涩,对范愚的敷衍也毫无意见。

    看人不打算继续之后,还难得拿沙哑的嗓音说了个长句。

    “今日听讲,先生讲的《尚书》,其中一段颇为有趣,一会儿写下来予你。”

    周浦深话里停顿次数不少,长久的说话对他而言似乎是个折磨,比起直接口述听讲所得,反而选的是花时间手写。

    相识了才一旬有余,他就已经见过陆展宣病倒在屋里的模样,好不容易好转了,不顶着寒意去听讲也是正常。

    至于他自己,断然不会缺漏什么课程,渐渐就多了个拣着有益之处书写下来的习惯。

    正好也能当作温习功课用。

    “说起听讲,浦深明日出门时,不妨将允中带上。”

    陆展宣对着友人的好意展颜的同时,正好注意到范愚从书中抬起头的动作,于是叮嘱了一句。

    “允中新入学,想来各处都还不熟悉,想去听讲也寻不着地方。”

    周浦深答应得很快。

    虽然和范愚还不熟悉,但光是和自己一样的解元身份与小上太多的年纪,就足够他把人列入可以相交的对象中去了。

    再加上这个解元还是压过已经有所了解的陆展宣所得,显然能力不会差。

    于是点头的时候还带上了点期待。

    至于范愚,有人带着去熟悉太学的课业,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拒绝两人的好意。

    夜里还特意早早入睡,以免遇上课早的情况,还得让周浦深唤他起身。

    结果也正和料想的一样,早起才没多久,还未收拾打理好自己,范愚就听见了邻近的床榻上细碎的动静。

    “大课得早些去。”

    周浦深尽量用简短的语句来表明意思,也就没有说明大课究竟有多大,倒是对范愚起得比自己早些的事儿颇为满意。

    他自己虽然不畏风寒,但在拿陆展宣的体质来衡量范愚过后,还是打算带着人寻个避风又靠前的位置。

    出门够早能让这变得容易不少。

    也让范愚瞧见了大课之大。

    和他最习惯的十数人一间课室不同,陆陆续续到来的学生加起来得有数百,远不是一间普通的课室所能够容纳下的。

    只有早些到场,占到的位置才能勉强算是避风,剩下的则都得顶着寒风听讲。

    即便如此,众人求学的热情也没被消磨丝毫,望向先生的目光可谓炽烈。

    而范愚,听讲的时候是聚精会神,没受到温度的影响,结束之后要从人群中走出来,倒不是很容易。

    脑中还在盘旋着个因为今日听讲场所而冒出来的念头。

    既然有足够宽广的位置能用以授课,系统空间里边,射御二者怎么也不该被安排在个对比之下可谓狭小的课室才对。

    于是对二者的好奇越发升腾起来,正打算着等回了存心斋就试试全新的经营内容,肩上便被拍了一下。

    拍他的手力道不轻,成功让压根没在注意脚下的范愚踉跄了一下。

    再然后,颈后的衣领就被提住,像是生怕他跌倒,结果却是导致了咳嗽。

    范愚手上动作因此在空中扑腾了一下才停下,转过头,瞧见的就是叶质堂那张带着匪气的脸,这会儿正有些心虚地跟着咳嗽,只不过是假咳。

    “咳,允中,有个好消息要同你说,走走走,一道去你斋中。”

    拍肩的手没放下来,而是换作了揽着,力道倒是收敛了一半,轻推着人往前走。

    “是叫,存心斋来着?应当还有个名唤周浦深的书生?”

    前几日还拍着胸脯说自己升了学谕,有麻烦只管找他就行的叶质堂,此时表现出来的样子一点都不靠谱。

    甚至让范愚觉得,二人之间,分明是叶质安更有兄长模样些。

    周浦深一直走在边上,闻言也跟着咳了一声。

    瞧见了叶质堂把范愚拍得踉跄又去提衣领的动作,已经把人划拉进可以一交的友人范围里的周浦深,假咳里边可没有多少善意。

    本来是想让人把还搭在范愚肩上的手放下来,效果却并不好。

    一直沙哑的声音来咳,只让叶质堂当了真,扫了眼周浦深身上象征着外舍生的衣袍后道:“怎的受了凉还来听讲,走快些走快些,可别越发严重了。”

    显然把人当成了个该被照顾的后辈,引得范愚抿了抿嘴角来掩饰自己的笑意。

    “浦深不曾受凉,不知方才所说的好消息是?”

    话里帮着道出来了周浦深的身份,范愚略略朝身侧仰起来头,试图从叶质堂口中问出来好消息。

    一直表现得大大咧咧的人这会儿倒是守口如瓶,非得等到了存心斋中,见着所有人之后才肯说明。

    脚下步子一点没放慢,还保持着方才以为周浦深着凉之后的速度。

    再加上个头上的差异,等走到存心斋时,叶质堂才发现自己揽了一路的小弟的好友有些轻喘,而后露出来个憨笑,试图蒙混过去。

    手上则是分别轻推了周浦深和范愚一下,只道:“快些进去暖和暖和,外边太凉了些。”

    年纪比周浦深还小上一岁的新任学谕,端的架子像极了个长辈。

    第103章 第一〇三章 斋谕与五御

    路上的交谈让两人成了最晚到的, 叶质堂跟在后边进去时,不算大的屋子里边已经聚了整斋的人。

    开口之前他就先倚着木门数清楚了人数,而后才清了清嗓子来吸引众人的注意。

    “存心斋先前一直人数不足, 故而只择了人暂时打理,而今既然已经齐活,斋长斋谕的位置也该定下来了。”

    声音没多响,不过内容足够让屋里保持安静。

    先前一直试图挑衅经乡试入学者的两人也没吱声,看向叶质堂的目光里边带着点期待。

    像是觉得父辈有官职在身, 自己也能够在捞着个位置似的, 神情当中流露出来的意味来看, 显然是已经幻想出了担任斋长斋谕之后的风光。

    而后就被叶质堂的话给打破了妄想。

    “斋长定作周浦深, 至于斋谕则是范愚。”

    新入学的两位解元, 人都还未走到炉火前,便听见了道“任命”。

    范愚甚至还在低着头解身上外袍的系扣, 动作专注, 闻言抬首时面上带着惊讶。

    既是因为年纪还小,他没把叶质堂所说的好消息与这位置相联系起来, 也有不知道斋长斋谕的身份为何意的因素在。

    能听出来是个有些小小权力的位置, 还是因为想起来叶质堂任的是学谕, 称谓上多少有些相似。

    趁着众人将惊讶的目光投向范愚的功夫, 叶质堂继续解释了一番两人往后的职责。

    “斋长斋谕皆由学生充任,为本斋学生之表率。前者可依规给以处罚, 每月还需记录本斋学生的品行与课业,委送学谕考核。后者则须协助执行。”

    依规处罚几个字过后,不学无术的几个官员子弟面色都有了变化,汇聚在周浦深身上的视线里,羡慕与不甘相混杂。

    这人进存心斋的时间要比范愚早许多, 众人对他的了解也就还算深。

    比起时不时带着笑意,稚气未脱的江南解元,周浦深一直以来的呆板和沉默表现早已为他贴上了个会严格执行规则的标签,还得是不近人情的那种。

    等叶质堂转身出门,范愚循着他的示意一道走出时,还是听见了身后几人的哼声。

    “虽说是好消息,其实也没有那么好些。”

    叶质堂这回拍下来的手收了力道,倒是没有再让范愚踉跄一回:“允中年纪还是小了点,是以只定了斋谕,而将斋长位置给以了周浦深。”

    毕竟是有个惩处的权力在,交给还未加冠的范愚,不免就会让人担心他不能服众。

    好在同样是今年一省解元的周浦深,光看模样就算合适。

    依着平日里话都很少、脊背笔挺的形象来看,不论是记录品行课业,还是惩处学生,应当都会一丝不苟地对待。

    只说了没几句话,讲清了二人位置安排的缘由之后,叶质堂就又没了正形。

    道是:“已有几日未饮酒,读书都没什么兴致。这会儿正好空闲,允中可要与我一道饮上一壶?”

    口中是这么说,人却已经往前走出了存心斋的范围,朝着身后动作潇洒地挥了挥手。

    他是知道范愚酒量的,只当个玩笑,并没打算等回复。

    脚下离开的步子都有加急,显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自己屋中,饮着美酒再读书。

    留下范愚失笑,紧了紧身上一直还没解开的外袍,没回炉亭间,转而走去了休憩用的屋中。

    好奇过的好消息既已知晓,今日剩下的时间,他想安排给系统空间。

    屋里没点炭盆,温度也就和外边没什么区别。

    顶多就是门窗掩住了风雪,让人呆起来没那么难捱罢了。

    范愚于是也就没能直接让意识离开现实,不得不先将自己塞进了被褥之间,等把方才身上的外袍也压到被子上边之后,才舒适地叹了口气,躺着作出来发呆模样。

    进系统空间之前,还得提醒自己一句不要真的入睡,免得平白多出个一个时辰的时间限制。

    这回不必范愚认路,虚拟身体成型的位置,便是在几间课室外边。

    在射御之间犹豫过后,还是选了场面应当会更大些的御,抬脚迈入了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狭小课室当中。

    脚步刚跨过门槛,范愚便为看见的一切而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

    系统空间里边又起了一片白雾,散去之后,课室的墙面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片一望无际的平原。

    和府学时期,在尊经阁使用体验时长之后的系统变化都差不多,虽说已经很熟悉,但范愚并没意料到这场景的出现。

    等他放下手,身前几步的位置上,就有无数光粒飞舞起来,凝聚出来车马与人形。

    四匹挽马立在单辕战车前边,威风凛凛,御者暂且没有什么动作,连带着挽马也都安静不动。

    可能是因为范愚在现实当中没有机会瞧见人学习五御,连战车也不再常见,系统难得体贴,给了他靠近仔细打量的机会。

    甚至还能伸出手去摸一摸挽马的鬃毛,感受一下系统模拟出来的触感。

    车轼与横木上都挂了铃铛,正是五御当中第一项所要用到的器具,这会儿被范愚好奇地拨动,正摇晃着发出来声响。

    虽没见过人学习五御,却曾在书中读到过,对范愚而言其实倒也不能算是陌生。

    起码能准确地报出来各项称谓与内容,只是可惜没能瞧见过真实场景,光靠想象有些难。

    想到这里,范愚退开了几步,开始静候在府学尝试新的经营内容时,系统会做的展示。

    虽然不确定到了太学之后,这个惯例有没有被保持下来。

    好在这回系统也没让他失望,等他退开足够的距离,战车上一直没有动作的御者终于有了反应。

    缰绳的抖动示意了雁行的挽马开始动作,方才被范愚拨动过的两个铃铛也随之响动。声音舒缓,节奏也一点都不凌乱。

    规律的铃铛声音与御者的从容动作,都很好地展现出来了“礼乐”观念下的仪式感。

    正是五御里边排在最前作为入门的“鸣和鸾”。

    铃声响动没过多久,战车前边的地面上就凭空多出来了道曲折的水沟,提醒着范愚即将转入“逐水曲”。

    水沟细窄,要在战车与四匹挽马的遮挡之下看清楚每一个曲折就已经不太容易,还得靠着手中的缰绳来提示挽马动作,不仅得完美地避开水沟,还得沿着其方向前行。

    范愚光是注视,就已经在感叹其中难度了。

    而立于战车上的御者依然是一副从容姿态,如臂使指般,指挥着挽马完成了第二项。

    战车才到水沟尽头,平原又生出来了些变化,交叉口悄悄出现在了挽马跟前,水沟则是凭空消失,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范愚已经习惯了系统空间的变幻莫测,此时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御者技艺精湛的展示上边,口中悄悄念出来了“舞交衢”。

    有个舞字在其中,这一项的要求自然不会是简单地通过路口即可。

    旋转适度的战车契合了乐舞的节拍,御者此时像极了是个成熟的舞者在炫耀技艺,操纵着战车于交叉口舞动。

    “舞交衢”过后,该到“过君表”。

    范愚的视线移动,便瞧见了适时出现的君王表位。

    御者显然也有一直在注意,缰绳抖动过后战车便停下来舞步,车过表位而御者致意。

    即便人立于战车之上,手中也还执着缰绳,表现出来的也还是完美的礼仪,半点不失气度。

    相比前边三项,“过君表”的观赏性于看客而言便少了一些,范愚心中已然期待起来了排在最末,也是他认为最难的“逐禽左”。

    君王表位消失在原处,平原上边已经浮起来烟尘,待驱逐的禽兽出现。

    已经结束了大半展示的御者并没有放松,对待最后一项的态度也没有丝毫松弛。

    缰绳的控制下,挽马带动着战车,将猎物悉数驱赶到了左前方,为的是便于君王射猎。

    虽没君王在场,“逐禽左”依旧完成得很完美。

    等到禽兽也化为光粒消散,挽马才停下脚步,和才献上一场极致展示的御者一道,又恢复到了静止不动的状态下。

    范愚则是瞧见自己身前也多出来了无数光粒飞舞,凝聚成了与御者所控的一般无二的车马。

    还处在震撼当中的人这才意识到,五御乃是这间特殊的课室的经营内容,而展示过后,就该轮到他自己学习了。

    以看客身份欣赏五御的展示确实愉悦,可换做亲身学习,却显然不是易事。

    现实当中确实已经无人学习,但这次展示的认真程度就已经足够说明,系统打算一丝不苟地教授的决心了。

    而事实上,范愚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的向往和好奇。

    瞧见车马时就直接上手去摸,此时有这样一个学习的机会放在面前,担心难度的同时,他可一点没有放弃学习的打算。

    就是上战车的动作有些颤颤巍巍。

    先前游学时候单是坐在车里都觉得颠簸,此时要站立着尝试驾驭四匹挽马,怕不是能让他重新体验一回晕船的感觉。

    也没准会是直接被颠下去车箱?

    果然,学着御者的动作抖动缰绳过后,范愚就发现本该雁行的四匹挽马,险些撞成了一团,铃铛则是哗啦作响。

    最后还是靠着系统的帮助才恢复成最开始出现时的模样,好让范愚进行新一次的尝试。

    且不说五御,一次体验过后,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要花费多久才能做到让马并行了。

    第104章 第一〇四章 放心,有我兄长在

    缰绳粗砺, 加上范愚这是头一次立上战车,下意识就握得特别紧,没多久手上便磨得泛红。

    原本还想等结束这次经营之后去试试隔壁的射的念头, 不得不因此被他打消掉。

    好在系统当中的痛觉虽然真实,但没和现实同步,等他退出系统空间,并不会在手上找见丝毫痕迹。

    没有炭火温暖的屋子里边冰冷一片,却没法消磨掉范愚的兴奋劲儿。

    原本因为冷意而蜷缩成一团的身体, 这会儿激动地在床榻上滚了滚, 也不嫌这动作会让他好不容易捂得暖和起来的被窝变凉。

    倒是勉强还记得不要滚出去被褥外边。

    再次形成的长条状物蠕动了一下身体, 范愚甚至还把脸埋进里边, 挨着被子里侧轻轻蹭了蹭, 也正好遮去了欣喜的笑意。

    系统往常设置的经营内容都文艺得很,难得出现的驾驭挽马和战车, 对他而言实在是个极大的惊喜。

    要知道现实当中基本已经无人会去专门学习五御, 加上外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课室,直到迈入其中瞧见白雾的那一刻之前, 范愚都还以为射和御这两项只会教授点理论, 想象当中最好的情况也只是能通过投影来看看先人的动作而已。

    倒是他低估了系统。

    亲手握住缰绳的瞬间, 范愚甚至有些蠢蠢欲动, 想要直接骑上马背,在眼前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边骑上一圈。

    反正系统空间里边受伤, 只要退出去就能恢复,并不能带来什么实质上的损害。

    要不是虚拟人的教授安排紧密,他还真想试一试。

    即便是后来发现自己甚至没法让四匹挽马保持雁行的优雅状态,而手上也被缰绳磨得红肿时,范愚也只是把这想法往心底深处藏了藏而已。

    想着何时才能有机会骑回马, 脑中则是在重放着才给他带来过十足震撼的展示。

    而旁人看起来,就只觉得他是懒洋洋地窝在被窝里边发呆。

    “斋谕好生悠闲。”

    陆展宣难得抛下炉亭间的温暖,裹着足够厚的衣裳,带着一身寒意推开了门,瞧见范愚的模样之后开口便是句调侃。

    也正好提醒了他,把好好的被子卷成长条,由着风往里漏的做法实在有些愚蠢。

    于是范愚讪笑了一下,连忙将被褥恢复成整齐的原状,又伸手把已经因为先前的动作而落在床榻上的外袍扒拉到身侧,才有些不太情愿地钻出被窝。

    飞速将外袍披上身系好扣子之后,才终于有功夫去给陆展宣个回应。

    陆展宣已经在自己那张床榻上坐了下来,毫无形象地展开被褥,覆在膝上,继对范愚的“啧”声之后,发出来声满足的叹息。

    “没烧炭盆,实在太冷了些,怎的不与浦深一道回炉亭边上取个暖。”

    被子帮忙守住了温度,寻着舒服姿势后,陆展宣便不急着离开,看架势甚至想来场闲谈。

    兴致一起就被范愚察觉到,方才没因为寒意瑟缩身子的人这会子反而想要打个寒噤。

    在没有炭火的冰冷屋子里边开启一场漫长的交谈,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不过也没打算打断,范愚只把自己往被窝更深处藏了藏,摆出来会好好倾听的姿势。

    “方才恭喜了浦深,却还未同允中你道喜。倘若没记错的话,斋长斋谕虽不似学谕等有月俸,却也还能免个斋用钱,也算是减笔开支。”

    太学有官厨,却只对内舍生和上舍生免费开放。外舍生都得缴纳了斋用钱之后才能在官厨就餐。

    范愚在每回考中更高的功名时都有收到奖励和道喜,府学时候的膏火银也差不多尽数攒了下来,但读书向来费钱,单是算算科举赶考的路费,就不便宜。

    即便是面对各种开销时早就不再捉襟见肘,偶尔能省去一笔总归也是桩好事。

    不说叶质堂已经是学谕,即便还在外舍时,他也是豪富子弟,还真没在意过斋用钱的存在,自然不会对范愚和周浦深提起来这事儿。

    还是陆展宣不知从哪听见了消息,才来转述给范愚听。

    认识周浦深之后,陆展宣就有些被惯坏,原本就能念叨许久不嫌口干,而今逐渐发展成了甚至不需要人的回应,只要偶尔抬头发现人还在听就行。

    于是甚至没给范愚留个什么插话机会,自顾自继续往下。

    “呆在屋里也挺好,起码没那几人的嚷嚷声惹人心烦。允中你和浦深二人,往后可要成他们的固定挑衅对象了。”

    一边说着,一边拿下巴朝边上还空着的床榻点了点作为示意。

    显然叶质堂宣布斋长斋谕人选时候,几人的反应都不止被范愚自己注意到。

    想着职责当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便是帮着周浦深记录斋中学生的课业品行,范愚倒是不是很愁这事儿。

    反倒是如何督促这些对自己心存不满的不求上进者完成课业,更像个难题一些。

    周浦深向来沉默,也就导致陆展宣此时才从范愚这边听到斋长斋谕的职责所在,一时间笑得靠在了墙上,也不嫌它冰冷。

    笑过之后,就有些激动地起身,拽着范愚搁在被褥外边的手臂道:“走走走,去炉亭间瞧热闹。”

    范愚一头雾水,并没反应过来有什么热闹可瞧。

    但索性一个人回屋的最初目的已经达成,体验过御之后一时半会儿也还不想开始读书,便顺从地换了衣裳出门。

    才到门口就察觉到了点不同。

    离开时候还闹腾得很的炉亭间,此时一点动静都无。

    范愚甚至要怀疑是不是众人都出了门去听一场他不知道的讲,留了间空屋子在那。

    推开门之后却发现满斋人都还在,等他和陆展宣踏入,便真就一个不差了。

    周浦深的位置挪到了最靠近炉火处,身边还空了足够坐下两人的位置,显然是留给方才没在场的范愚他们。

    至于原本牢牢占据着这位置来烤着火高谈阔论嬉笑玩闹的几个,则是如同鹌鹑一般缩去了角落,手中还捧起来了书。

    虽然是倒着捧的,明显心不在焉,但也堪称是个奇迹了。

    范愚和陆展宣并肩朝着屋子正中走过去,倒也没客气,就在空位上坐了下来。

    两人身上的厚重外袍,还是被察觉了他们到来的周浦深给接过去摆在一边。

    人是已经坐下,却没打算读书,不约而同地扫视了满屋之后,视线就停留在了被驱离自己宝座的几人身上,面带惊叹。

    再回过头看向周浦深时,则都是一副格外敬佩的样子。

    还看得周浦深有些不太自在,手中要翻书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来,然后不太自然地抬首问了句“怎的都盯着我”。

    “怎么做到的!”

    因为身体原因而一直没去听讲,又和其中两人同屋的陆展宣,绝对是整个存心斋中对这群官员子弟怨念最深重的那个,瞧见转变之后也就格外惊喜,手上都已经激动地拿开了周浦深的书,试图让人好好讲讲过程。

    已经有人问,范愚也就含笑未语,看着周浦深无奈妥协。

    可惜陆展宣注定是要失望的,说话都有些像折磨,周浦深自然不会长篇大论,解释是解释了,就是言简意赅。

    更不用说什么话本该有的跌宕起伏了。

    “只是问了他们十几个问题,四书五经当中最为基础的,集了几人之力都没能答出来哪怕一题,自然觉着不好意思。”

    甚至可以说是平平无奇,也没法解释几人为何会乖巧得如同鹌鹑,听见这边动静察觉到视线都没敢给点什么反应,简直像是被人掉了包。

    但再不满意,周浦深能解释一句就已经是纵容了。

    顶着好友颇有威慑力的目光,陆展宣再怎么觉得不满意,也只好乖乖地把手中抢过来的书给还回去。

    只是落在范愚眼里之后,倒是让他神色有些恍然。

    陆展宣自己不觉得,在旁人看起来,乖巧程度与边上几人也不相上下了,其中差别,也就只到周浦深纵不纵容而已。

    于是原因直接被范愚归结成了先前没发现的友人自身的威慑力,而后就傻傻地露出来个笑。

    照这么看起来,没多久前还以为会是个困扰的问题,周浦深自己就能解决个彻底。

    相比之下,反倒是陆展宣自己,更成问题一些。

    “浦深与我都得记录斋中学生的课业,可展宣你的身子……”

    话未说完,只到能让人反应过来的程度就停了下来。

    总不能在每日的记录上边都写上陆展宣从未听讲这几个字,而后让他自己去同学谕或是旁的什么主管此事者说明原因。

    再怎么想,因为体弱多病不适应京都的冬日,都不是个逃去课业的正当理由。

    让人听了,只会觉得这学生惫懒而已。

    陆展宣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事儿,注意力终于从墙角几个鹌鹑身上挪回来,思索过后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总不好真写上从不出门,还是同你们一道去听讲罢。”

    话音刚落,他就收获了两个好友同时投到身上的不赞同的目光。

    正要说也没什么旁的法子,范愚倒是忽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道:“怎么把兄长给忘了!既然不能窝在炉火边上,展宣不如调理调理身子。换个方向,路子不就通了。”

    想到办法之后自然而然就有些雀跃,也因此错过了陆展宣略微有些无奈的表情,显然这人不太认可。

    再然后,无奈就转成了惊讶:“允中何时多出来了个兄长?”

    话里满是好奇。

    第105章 第一〇五章 蜜饯

    认识时间不算太短, 陆展宣又向来话唠,范愚再怎么偶尔走神敷衍,搭话次数也不少, 是以彼此间的了解倒还算深。

    譬如此时,陆展宣便是知道范愚家中的境况的,或者说早已经没有家的情况。

    忽而听见一声兄长,他自然要觉着好奇。

    范愚倒只是习惯了唤叶质安兄长,左右家中没有真的兄长会让这个称呼混淆, 也就一直没改。

    想起来自己原先也多病的身体状况改善的缘由之后, 一时激动, 也就忘了该跟友人说名字才是。

    听了疑问之后轻拍了一下额头, 而后将兄长二字与乡试时候同住的少年郎君给联系了起来。

    不止一回同桌用过饭, 范愚这会儿一解释,陆展宣便顺利回想了起来。

    乡试期间, 他还真没注意过好友唤那少年作什么。

    当时的关注点尽数落在了叶质安分明不是考生, 却和他们同住一家客栈上边,还是碍于互相只知道姓名, 才没好奇地问出口原因。

    此时一回想, 陆展宣脱口而出便是一句:“允中身体也不好么?乡试时候, 你家兄长可是差不多寸步不离了。”

    要说只是作为兄长的关爱, 显然不至于随时注意着范愚的每个动静,更不至于全程同住, 顶多就是接送个考而已。

    听闻叶质安是医者之后再回想,倒是很容易猜出来缘由。

    边上周浦深还保持着一言不发的状态,这句过后,却将原本放在陆展宣身上的担忧目光分了小半给范愚。

    “早先确实身子不好,稍稍吹个风都能着凉发热, 还多亏了兄长帮着调理,才到了如今的状态。”

    效果是好,就是一开始的药实在难喝了点。

    想起来并不好入口的药之后,范愚的思绪自然而然就转去了蜜饯上,而后才意识到近来一直觉得缺了点的东西是什么。

    虽说如今不用时常喝药,但蜜饯早就成了习惯的零嘴,少了还真不太习惯。

    想到这里,范愚抬手摸了摸下巴,计划着过些天出门得往屋里添置些零嘴的同时,也开始劝说友人听从自己调理一番。

    太学同样有旬假,周浦深沉默许久过后头一句话,就是将日子定在了旬假那天。

    还认认真真看向范愚,语气严肃:“旬假那日我有些事,看诊总归还是早些好,就是得靠允中了。”

    于是打心底觉得这法子没什么用处的陆展宣,几乎是被范愚“押送”着,叩响了叶家的门。

    他的家境不差,现在的健康状况就已经是折腾过好几回之后的结果了,否则走几步路都能喘好久才是,哪能支持得了这样读书科考。

    只是药灌多了也就没什么用处,再加上叶质安的年纪比之陆展宣自己都还要小上不少,也就不太能够取信于他。

    直到被小厮引着进了院子,才赶在迈进门前一瞬端正了一下态度,抛去了那点轻视。

    叶质安打从回了京就还没出去行过医,此时正捧了册医书,有些百无聊赖地在那随意翻动。

    视线却是落在了虚空当中,没个焦点,显然正在发呆。

    也因此立刻注意到了范愚二人的到来,手中的医书顿时就遭了抛弃,动作不算粗暴,但放到一边的速度一点不慢。

    桌案上还摆了碟蜜饯,却和他向来的口味不太相合。

    “阿愚怎的来了?”话里带点惊讶。

    既然没料到范愚的到来,那碟子蜜饯自然也不会是特意准备着的。

    只能说是,相处多年,备点范愚习惯的零嘴,早已经成了叶质安自己的一个习惯。

    即便是对甜腻的点心没什么兴趣,甚至备了之后自己根本不会伸手去取来用,也不影响蜜饯成为个固定摆设。

    甚至还会有小厮定时更换上新买来的,以免放置久了不好入口。

    从进门之后就特意落后了范愚半步,打量着院子全景的同时,陆展宣自然也注意到了蜜饯的存在。

    联系来的路上还在念叨着之后要去买些蜜饯的范愚,以及碟子离叶质安对面位置更近的距离,这碟存在的理由已然很鲜明。

    再想想好友提起兄长二字时候下意识挂起来的笑意,陆展宣的脚步逐渐放缓,甚至停滞了下来。

    留下范愚自己还保持着一贯的步伐,朝着已经起身的叶质安走过去。

    还没说什么,就先扫见了自家兄长身侧的桌案,而后动作自然地伸手取用。

    尝见一旬没碰过的蜜饯,下意识便发出来声满意的喟叹。

    声音还因为口中含着东西而显得有些含混不清。

    叶质安倒也不嫌弃,显然已经习惯了范愚面对甜食时候孩子气的模样,反而伸出手去揉了揉眼前人的发丝。

    再然后,才注意到了院子里终于迈动步子上前的陆展宣。

    “兄长快帮着瞧瞧,看看能不能把他身子调理好些。”范愚也跟着反应过来,拽着进门前还不太情愿的人的手腕,像是生怕他趁机逃了似的。

    “而今这样未免太孱弱了些,光是每日听讲就够让他缠绵病榻了。”

    被握着手腕往前带了两步的人倒是不在意。

    事实上,陆展宣能顺从地被带进叶家宅子,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想要问问范愚的情况。

    乡试时候亲眼所见的紧张显然不会是假,对比之下,范愚所说的身体已经调理得差不多,就不那么可信起来。

    只是像是为了印证方才那句话似的,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咳了一声。

    屋中有炭盆,而即便如此,陆展宣身上厚重的外袍也还没敢脱下,咳嗽声音一响,他的衣袖便被往上捋了捋,手腕被抓着放上了桌案。

    等陆展宣好不容易停下来乍起的咳嗽,被范愚按着肩膀落座之后,叶质安才开始了诊脉。

    动作之前,还记得把蜜饯碟子朝着范愚那边推了推,示意人随意用。

    只是直到陆展宣放下衣袖,紧了紧身上的外袍,碟中也没再减少一块。

    比起蜜饯,自然是友人的身体状况来得更重要些。

    虽说看着叶质安行医无数回也没懂一丝医术,但范愚还是托着腮,看诊脉看得格外认真。

    瞧见兄长连眉头都未皱时,更是想要欢呼一声。

    对医术确实是一窍不通,可他对叶质安行医当中的小习惯还是很熟悉的。

    看表情,明显只是遇上得心应手的病症之后的反应。

    范愚这才有心情去用蜜饯,手指还在碟中挑挑拣拣,择了块色泽更动人的放入口中。

    好在整碟蜜饯也只有一人用,陆展宣同样没什么兴趣,倒不会有谁来嫌弃他挑拣的动作。

    正享受着舌尖上传来的甜滋滋的味道,范愚就听见自己成了身边两人对话中的主角。

    “允中如今的身体,可是已经彻底与常人无异?”

    方才被突如其来的咳嗽给打断了的问题被陆展宣问出了口,他对自己的情况反而没那么在意。

    而叶质安,分明向来最厌恶病人不顾及自身,听见这话之后也只是有些惊讶,而后竟然就顺着回答,甚至没有不耐烦的意味。

    “确实不至于再吹个风就病倒,个头也拔高不少,起码赶上了同龄人,唯独人还显得瘦弱一些。”

    一边说着,还顺手将范愚刚挑拣选中的蜜饯取到了自己指间,招来点不满的目光。

    他对甜食没什么兴趣不假,但和范愚呆在一起时,被迫或是主动用的其实也不算少,譬如此时的逗弄,总能让人开怀。

    “要彻底补上身体长久以来亏损的部分,总归不太容易,只能往后慢慢来,左右如今的体质与常人相差确实不远,终于算是能放下点心了。”

    乡试时候的格外注意可不止是因为每逢科举都莫名高热的误会,也有对范愚的身体能不能熬过这么连续数日高强度考试的担忧在。

    范愚自己倒是觉得已经一切正常,尤其对拔高之后的身高颇为满意。

    “兄长可是神医弟子,必不会被此难倒。”

    既是真正的对叶质安的信心,也是在察觉到陆展宣近日来那点不以为意之后的小小提醒。

    毕竟是年纪连加冠都未到的小郎君,医术再佳,在还没靠自己在京城攒起来名气的情况下,要得到病人信赖也不太容易。

    这种情况下,宋临实在是面不错的大旗,扯上之后向来好用。

    “神医弟子?可是指的宋神医?”

    满大周被称作神医的,也就寥寥数人而已,其中还只有宋临一个有收过弟子。

    也至此,陆展宣才将叶质安的姓氏与豪富叶家这四个字给联系起来,下意识便环视四周,又打量了一番屋里的陈设。

    表情上的震惊还没收拢,心中曾有过的轻视随着好友的点头烟消云散,而后就听见了范愚没能克制住的轻笑。

    至于叶质安,早已经示意小厮取来了笔墨,正打算开方子让他自己去抓药。

    这回的轻松倒还真不是因为宋临的教导,反而是正在那笑得灿烂的人,才是他仔细钻研搜寻各种调理法子的真正原因。

    光是当年那莫名其妙的高热昏迷,就曾让叶质安耗费过太多心力,更不用说饥寒交迫折腾出来的亏空,若是真要掐指去算,而今的医术里边,起码得有一成是被同样原因所造就。

    只是从来没宣之于口而已。

    正如此时小厮恭恭敬敬送进屋,摆到范愚手边的蜜饯,也是他趁着人没注意时示意的准备。

    惊喜换来越发灿烂的笑容,和一声甜度兴许和蜜饯差不多的“多谢兄长”。

    叶质安自己的眼中,也跟着流淌出来笑意。

    第106章 第一〇六章 京都和悬济堂……

    接过了小厮送来的蜜饯的人并没有打算就这么离开。

    旬假还余下半日功夫, 原本的计划又都已经完成,范愚索性就让人又送上来茶水,开始了闲谈。

    开口便问及了叶质安今后的打算。

    打从两人相识以来, 这人便一直醉心于医术当中,而今回了京都,总不至于乖乖呆在家中,做回他的富家公子。

    少年的回答大体上和范愚预想的没什么区别。

    “既然已经回了京都,家中长辈怎么说也不会放我立时离开回去江南。”

    叶质安执起才放下没多久的医书, 却不翻动, 有些漫不经心地将书册握成卷, 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手心。

    这话听上去像是长辈不舍, 实际上却是因为娘亲正无视反对, 想着给他定门亲事。

    好在暂且只是她自己在搜罗合适对象的信息,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有个结果。

    “师傅不通俗务, 当年在京都时, 父亲帮着建起过个悬济堂,名声也还算响亮。这些年师傅虽游历在外, 医馆却还在, 只消收拾收拾便能再用。”

    说到这里, 前边话里的轻浅烦恼已经转成了十足的愉悦。

    “上一封信中, 师傅便允了我重开医馆,只吩咐说是莫要堕了名声就好。等阿愚下回旬假, 悬济堂便也该收拾得差不多了。”

    正好能当个住处,从日日和娘亲相对变到隔上数日再归家一趟,既方便了钻研医术,也多少能降低一下被念叨婚事的频率。

    话一说完,范愚的眼睛便亮了亮。

    如今确实不必每逢旬假就去医馆报道, 但和叶质安呆在一块儿早就成了个习惯,除此之外,他似乎也无处可去。

    乍然听见叶质安说在京城也有个悬济堂,自然便有些兴奋。

    却没察觉到自己下意识忽略了先前对于北方完全不同于江南的风光的好奇。

    对悬济堂三字的反应还不止神情变化,等范愚的目光顺着叶质安明显没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往下移时,便瞧见了自己手中拽着的衣袖,让人整齐的衣领都被牵动了些。

    显然是他方才一时兴奋的结果。

    然而瞧见之后,范愚没松开手,叶质安却也没打算把自己的衣袖收回。

    以至于等两人达成一致,决定拿余下半日时间去瞧瞧正在由仆从们重新收拾的医馆时,一路上还维持着方才的状态。

    陆展宣落后了一步,正好将这场景完全收入眼中。

    看上去就仿佛是年长者担心还在学步的稚童走散,才拿衣裳作为连结似的。

    出发时候还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不等真正在医馆门前停下脚步,他就已经陷入了迷惑当中。

    谁能告诉他,这一路上像个孩童般叽叽喳喳个不停的人,真的是平日里不太受得了自己念叨的好友么?

    其间的反差未免也太大了些。

    话题从叶质安回京之后就没再给叶质堂写家书,到成了斋谕,再到一旬时间里太学中的点点滴滴。此时的范愚,赫然便是个独自念书回来之后,兴奋地对兄长念叨自己见闻的小郎君。

    叶质安则是一直在仔细听,半点没有敷衍意思,间或还记得打断一下范愚,来提醒他记一记往医馆的路。

    只是到范愚停下来话题,不大好意思地表示自己没能记下来之后,也不见恼意,反而颇为纵容地来了一句“无妨,下回去太学门前等你便是”。

    也正是这一句,让陆展宣越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排斥在了两人的世界之外。

    明明是一路同行,仅仅落后一步的距离,就让熟悉的好友骤然变得陌生不少。

    至于叶质安,即便是还没来得及熟悉,也足够让陆展宣察觉出来不同。面对自己时候的矜贵气度,和在范愚面前的这一副纵容模样,实在不需要花力气来辨别。

    要不是同样需要记一记医馆所在,来避免万一方子有效却找不见路的尴尬境况,他还真有些想半途就离开。

    但既然这会儿已经站在了悬济堂的门前,也就不妨进去一瞧曾经属于神医的医馆模样了。

    被指挥来收整院子的仆从们正忙碌个不停,甚至没心思分给院门口的三人。

    时隔多年,无人居住的院子已然有些败落,加上宋临向来偏好幽静些的环境,周围婆娑的树影于是营造出来了点怖色。得亏有冬日阳光带来的暖意,和仆从擦拭额际汗水的动作,才除去了阴森感觉。

    范愚倒是不在意,手中还抓住叶质安的衣袖,四下打量了一番悬济堂。

    瞧见已经开裂的牌匾之后就又兴奋了起来,微仰着头去看比自己略高出一截的人,道:“兄长不妨自己来书写。”

    他可还记得,当年催使自己迫不及待去解锁行书的缘由,便是身边这人那一手铁钩银画般的潇洒字迹。

    而今悬济堂更换了主人,牌匾交由新主人来题,也算是合情合理。

    叶质安于是顺着答应下来,左右重写还比修补来得容易,远在江南的师傅也向来不在意字迹,对他自己的要求只到能认出来就行,结果便是开裂还挂着的牌匾,实在没什么美感可言。

    倒是陆展宣闻言诧异地转过头,但也在说话前想起来了药方上边的字迹,神情转为了了然与期待。

    “那下回再来,我可要好好瞻仰一番新的牌匾。”

    余下倒是没什么可看的,未经洒扫就开始的忙碌收拾,让院子里粉尘飞扬,贸贸然迈进去的结果只会是咳嗽个不停。

    药柜得新打,医书也还在叶宅里边没搬过来,悬济堂尚且还是个空壳。

    三人于是只又在院门口停留了片刻而已。

    一日时间已经消磨得差不多,此时回去太学,正好能够赶上官厨的晚饭,叶质安还送了两人到门口才打算离开。

    走前还叫住了刚松开自己衣袖的范愚,递上了蜜饯。

    正是先前叶家小厮听了吩咐特意备下的那份,被一心想看悬济堂的范愚给遗忘,却一直被他提在另一侧的手中。

    范愚一路上始终拽着衣袖的行为,倒是正好让他没能注意到蜜饯的存在,继而收获了个惊喜。

    夜里于是没呆在炉亭间取暖,点起来烛火,又披了件足够厚实的斗篷在身上,半个身子都陷在松软的被褥之间,就着久违的蜜饯与茶水读书。

    连系统里尚未进去过的几间课室,都没能在吸引力上比过此时的闲适。

    还是等入睡,范愚才决定用已经逐渐习惯的方式,到系统空间里边去练上半个时辰的书法。

    第107章 第一〇七章 射

    确实趁旬假抓了药, 但调理的效果没那么快呈现,陆展宣依旧在被北方的寒冬困扰。

    既不想被记录成入学之后从不听讲,又不愿意为此让范愚或是周浦深去谎报, 于是只好尽量选小课来听。

    课室里边虽说没有备炉火,好歹不至于像数百人的大课一般得全程吹着寒风。

    就是频率低些,往往数日里边也只安排一回。

    于陆展宣而言倒是个福音,每隔几天才在外边呆上几个时辰,还是在他勉强能接受的范围里的。

    每每出门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恨不得连脸都遮住, 进了门窗紧闭的课室都不肯脱下太过厚重的衣裳, 和旬假时候去看诊的表现一般无二。

    范愚倒是逐渐习惯了北方, 甚至还觉得纯然的冷意要比江南的湿冷好受一些。

    尤其是窝在炉亭间时, 暖烘烘的感觉,配上陆展宣借着炉火煎药时折腾出的药香, 于范愚而言还能算得上是享受。

    时常寻个角落倚靠在墙上, 状似对着书在研读,意识却早就进了系统空间里头。

    解锁完六艺那几间课室至今已经过了一旬, 真正尝试过的却还只有御和书数三间。

    空闲时间几乎都被他拿来泡在了五御上, 整日和缰绳与挽马作斗争。

    努力还是有些回报的, 起码范愚终于学会了控制着四匹挽马一道动作, 而不是没几步就撞在一起。

    车辕与横木上的铃铛,也勉强能够保持一小段时间的节奏一致了。

    头一回听见纷乱的铃铛声音合二为一时, 他还有些不敢置信,也因此,手中动作一乱,不说继续鸣和鸾,雁行的挽马都险些又撞在一块儿。

    小有成果之后, 考虑到系统空间里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范愚便想要试试逐水曲。

    反正就算不慎翻进去水沟,也不会让现实中的衣裳沾湿分毫。

    想到这里时,范愚还称赞了一番系统:“幸好空间内的温度不会随着现实变更,否则岂不是得穿得严严实实来练御车。”

    话刚说出口便后悔,生怕系统听了之后调整温度,让系统空间和现实更加贴合。

    好在机械音没有响起,温度也没骤变,让提心吊胆地等了片刻的范愚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整了整身上模拟出来的轻薄衣衫。

    虽然上边半点褶皱都无。

    不用再提心吊胆,可他想要做的事也没法达成。

    系统显然不打算纵容宿主的任性,虚拟人面对想试试逐水表的请求时,只面无表情地挥出来面光屏,却连口都不愿开。

    光屏上依次排列着五御的名称,却只有一行鸣和鸾是浅蓝色,下边全数灰暗,正待解锁。

    再伸手去点逐水表,光屏上的文字便跳跃了一下,转作“学习条件:鸣和鸾达到熟练程度。宿主目前学习情况:初学。请宿主再接再厉。”

    初学和熟练之间还隔着档掌握,这会儿看起来却像是天堑。

    一时的好奇心没法得到满足,范愚于是想起来了剩下几间课室的存在。

    眼看着一次经营即将完成,难得没有继续泡在五御的课室里头,反而转去了“射”。

    射技同样分了五种,分别名曰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

    和御术一样,范愚能念出来各项名字,甚至知晓其具体内容,却从不曾亲眼目睹过哪怕一次。

    比起已经在展示中瞧见过的逐水表,迈入射技课室之后的好奇心反而更重,先前的那点失落也被瞬时抛去了脑后。

    课室同样化为了一片白雾,最终凝聚出来了靶场的模样。

    不像御术时候随着项目变更才变动的环境,靶场最前端并排竖立着五个靶子,同射技的数量相对应。

    负责展示的虚拟人倒还是只有一个,先立在了最靠近范愚所站位置的靶前。

    白矢意在穿靶而箭头发白,好表明发矢的准确和有力。

    虚拟人同样一言不发,发现范愚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之后,就自顾自拉开了手中的弓,展示开始。

    动作确实有力,可看性却不如隔壁的鸣和鸾来得强。

    范愚倒是不觉得失望,反而脚步轻快地走向靶子,想看看箭头是不是真的发白,面上期待意味甚浓。

    看清之后,还没来得及退开多远,虚拟人就又抬起来了手中的弓。

    系统空间里的伤害是不会带去现实,可这并不意味着被弓箭遥遥相对之后范愚还能保持淡定。

    即便清楚展示不会出任何岔子,不同箭靶之间也还隔着距离,自己并没有被虚拟人瞄准,少年也还是大惊失色,脚下飞快地退出去数步。

    等远离了箭靶站定之后,才有闲心去回想参连的含义。

    于是眼睛就亮了起来。

    “参连者,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也。”

    参连的可看性同样不及逐水曲,但却胜过白矢太多,至于其中的难度,反正此时只是看展示,范愚努力忽视了等学习时候自己可能的惨状。

    从虚拟人射出第一箭开始,便连眼都不眨,生怕错过哪一个细微的动作。

    等到最后一矢也离开弓弦而去,才解除了屏息凝神的状态。

    而后便是大口的呼吸,来缓解方才的莫名紧张。

    射技在观赏性上的不足,被紧张刺激的感觉给弥补得彻底,分明不是自己在持弓而立,光是旁观就足够让人为之提起来心弦了。

    虚拟人没打算给范愚留个缓神的时间,正好这回不需要去查看箭头的情况,箭矢才射出就挪动位置,转向了下一个靶子。

    剡注指的是疾矢,讲究的便是瞄时短促,是以箭矢刚触及弓弦就被射出,极快的动作却没影响到结果的准确。

    第三个靶心同样被完美贯穿。

    襄尺倒是给全程紧张的展示增加了点松弛的气氛。

    和御术当中的过君表相仿,襄尺更为注意的是对君王的礼仪,道是“臣与君射,不与君并立,襄君一尺而退”。

    虚拟人的身侧于是有光粒飞舞,五御展示时候没出现的君王凝聚了身形,一身猎装,手中同样持了把大弓。

    先前表现得意气风发的虚拟人此时动作谦逊,冲着君王行了礼之后才退开一尺距离。

    只是弦一拉开,掩饰下去的风采就自然而然重现,铮铮铁骨在简单的动作中透出来不少傲气,等箭中靶心之后才再度收敛起来。

    身形凝聚没多久的君王又化作光粒消散开,化入虚空前还有些调皮地绕着虚拟人周身转了一圈,带走了那点臣子礼节。

    排在最后的井仪同样是用到四矢,更强调的却是箭矢之间的连贯与最终的正中目标。

    范愚才刚松弛下来,就又为虚拟人抽出来四根箭矢的动作而屏息,聚精会神地盯着其手中的动作。

    明明远看也能看清楚结果,但在虚拟人身侧的箭筒也消散之后,他还是小跑着到了几个箭靶前。

    系统难得体贴,在将箭靶也化为光粒之前,还给他留了点打量的时间出来。

    这回不必担心被箭矢误伤,也就得以认认真真去看结果。

    箭靶中心的红色圆形总归占了点面积,只要箭头没入其中便都能说是正中靶心,只是展示显然做到了尽善尽美。

    每一个箭靶上都是真真正正的正中靶心,上下或是两边的距离完全一致,让范愚为之惊叹。

    也因此,赶在系统宣布展示结束之前,他就开启了一次经营,没给虚拟人留下个消散的机会。

    经营甫一开始,范愚跟前的地面上就有光粒开始飞舞,为他凝聚出了把和虚拟人手中完全一致的弓。

    但这样一来,拉开它所需要的力量也就一模一样了。

    系统的模拟参照的是本朝军弓手的标准,配备的弓箭自然也是军中的用度。

    一石弓对虚拟人而言可以掌控自如,范愚却被开弓给绊住了学习的脚步。

    射技课室的虚拟人没像隔壁一样保持沉默,沟通全靠光屏,教学全靠模仿,只是不等他庆幸,这位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放下弓,先静心”。

    虚拟人出声之前,范愚就已经握起来弓,一手想尝试着去拉动弦了。

    结果却是直到他被认可已经静心后,还被矫正了一番站姿,道是“步法与身法相连,乃射学入门第一义,初学须严整步位”。

    再然后则是握弓与钩弦、举弓的动作。

    等到虚拟人真正介绍纠正完所有姿势,又确保范愚已经彻底记住之后,一个时辰的经营时间也没剩下多少。

    本以为会紧张刺激的学习,硬生生变成了枯燥无味的第一课,还不容他走神。

    好不容易被允许去拉动弓弦时,虽然对边上没有箭矢以供练习带着点疑惑,范愚还是觉得颇为激动的。

    开弓的难度让他明白了系统不凝聚出箭矢的原因。

    显然系统是认为,作为初学者的宿主根本无法在第一次经营就用到箭矢,也就懒得给准备上了。

    宿主在系统空间里用的身体和现实没什么区别,也就导致了范愚的力气完全模拟的真实情况。

    读书多年,即便是因为身体原因坚持了每日清早的锻炼,也只是保证体力能够应付得了科举而不至于半途累晕过去而已,要说力气,实在没有多少。

    尤其是范愚还只是少年,身体甚至比之常人还要稍稍弱上一截,也就越发没法满足射技的最基本要求,将弓完全拉开了。

    再加上弓弦极细,用力的过程还会带上点痛楚,范愚期待中的潇洒,不止没法在这次经营当中实现,短期内都有些难度。

    第108章 第一〇八章 分期付款

    新课室的头一次经营在范愚发现自己没法开满一石弓时就到了尾声, 连多加尝试的时间都没有。

    至于手上因为弓弦而出现的些许红色,在经营时间结束的瞬间就消失了个干净。

    连带着痛觉也一道消弭。

    只是变换为靶场的课室始终没变回原本的样子,范愚也就没法在不退出系统空间的情况下离开课室。

    才刚觉得疑惑, 机械音主动响了起来:“本次经营已结束,考虑到宿主的实际情况,可选择时间进行检测,从而配备合适的弓用以练习。候选时间为现在,或下次经营开始前, 检测时间不计入经营时长当中。”

    范愚的第一反应不是能拥有合适弓箭的喜悦, 反倒是先察觉了系统的抠门。

    解锁几间课室成功掏空了他的金币, 而今全靠经营的奖励来积攒。

    系统这么一来, 不管检测多久, 都不计入到经营时长里,岂不是平白省了一笔金币下来。

    腹诽归腹诽, 能更换弓箭总归是件好事。

    方才的一次尝试, 足够让他意识到自己和军弓手在身体素质上的差距,甚至因此兴起了个念头, 打算加大点现实中的锻炼力度。

    没让系统等太久, 范愚开口选择了立即检测。

    刚消散没多久的一石弓随着检测开始的声音再次在他手中凝聚, 等他尽力拉动弓弦却依旧没能成功过后, 其形态就开始了自主变幻。

    系统则是再次提示了开弓,显然已经靠方才尝试的那一下, 判断出来了宿主的力气。

    新换上的弓就要合适太多,拉满弓弦不算多轻松,却没到力所不能及的地步。

    本以为要耗时许久的检测,短短两步就宣告了结束。

    “检测完成,此后的经营中, 宿主都将使用本款弓箭进行练习。”

    至于为何一开始没配备最为合适的弓箭,系统的解释是:“系统提供的虚拟身体各项数值参照现实,但力气不在已知数值当中,故而需要单独检测。”

    可能是因为自己在现实中也从未探索过力气的峰值?

    问题已经解决,范愚便没再纠结原因,只胡乱猜测了一番就将其抛之脑后。

    随着检测的结束,靶场已经又转为白雾,继而变回了普普通通的课室模样,好让宿主离开。

    可以瞧见离开的门了,范愚却有了新的打算。

    既然弓箭已经换成了与自己身体情况相匹配的状态,不妨就再来一次经营,试试看开满弓后射箭的感觉。

    想来一定很潇洒。

    想到这里,范愚甚至还为没法在现实中展示射御二者而感到了点遗憾,他还想让叶质安瞧上一瞧呢。

    新的经营还没开始,箭都不曾搭上弓弦,思绪就已经走得甚远,甚至挂上了傻笑。

    无人提醒,于是回过神都花了点时间。

    开启又一次经营之前,倒是记得先让意识回到现实中一下,起码也得改换个姿势,才好继续旁人眼中的“发呆”。

    经白雾变换过后再度成形的靶场,这回只摆放了两个箭靶,分别供宿主和虚拟人使用。

    两次经营之间只相隔了没多久,才被仔细纠正过的站姿自然不会出问题。

    范愚于是得以直接上手去触碰新换过的弓,将其握入手中后还掂了掂分量来比较,结果却招来了虚拟人动作一点不算轻柔的拍头阻拦。

    弓弦同样很细,但既然不用再费劲全身力气来试图拉开,带来的疼痛感觉也就随之降低到了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表情上倒不会再龇牙咧嘴。

    虚拟人同样持弓,立在一旁没什么动静,等到看着范愚顺利开满了手中的弓之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系统没在两人周围放上箭筒。

    不等范愚疑惑练习的箭矢该如何获得,虚拟人便抬起来手,忽然出现的光带绕着其手臂飞舞了一圈,最终凝聚成箭矢模样落在他手心。

    而后被搭上弓弦,飞快地射出,正中靶心。

    光是箭矢出现的这一幕,可看性就比展示时候增强太多,成功吸引了范愚的目光。

    甚至惊叹过后,还下意识地学着虚拟人的动作抬手,想看见一样的光带绕自己飞舞。

    系统也没让范愚失望,瞬时在他手中凝聚出来了新的箭矢。

    就是不能立即尝试着射出,还得被已经走上前的虚拟人给纠正一番搭箭的动作。

    同样是纠正姿势,令人庆幸的是这回没花费太多功夫,到经营结束之前,还有足够充裕的时间来进行练习。

    终于被获准能够试试射出箭矢,范愚颇为兴奋。

    只是这兴奋劲儿没等维持上几个呼吸时间,在他好不容易觉得自己瞄准了靶心松开弓弦后,就瞬间消失殆尽了——

    不说正中靶心,飞出的箭矢连靶子都没能碰上。

    甚至不是因为方向上的偏离,而是飞了半途就直接委顿地落在了地上,箭头堪堪扎进地面,尾羽在空气中震荡了两下才停下来。

    虚拟人没给出什么反应,系统却恶趣味了一把。

    被作为示范射出的那根箭矢,早在箭头没入靶心之后就化为光粒消散,范愚失败的结果却顽固停留,始终没个变化。

    若是机械音此时出声辩解,大抵还得说上一句“宿主射出的箭矢不会干扰到后续练习,故而不予消散”。

    毕竟地上的箭矢怎么也不会影响范愚继续试着瞄准靶心,顶多到最后把靶场变成只刺猬而已,还是化为白雾就能解决的小事。

    留在地上没准还能激发出来宿主更多的斗志,将这回经营的效果提升上一大截呢。

    虚拟人伸手就又有箭矢成形,而后再度在靶心消散,不论拉动几次弓弦,也就只有一根箭矢在循环往复。

    范愚的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了。

    每一根射出的都不会消散,也就导致靶场的地面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箭矢。

    大部分甚至没能像第一箭一般扎下去,尾羽同地面之间造出来点角度,而是直接平躺,箭头半点不染尘土。

    不说刺猬,只能说是有一大把箭矢被不懂事的孩童给洒落在地而已。

    好在起码飞离的距离渐远,倒没有哪根落在了第一箭身后。

    多番尝试过后,终于还是有几根箭矢挨着了箭靶的边,勉强能够扎在上边不掉下来,让范愚感受到点欣慰。

    靶心就真的暂且是个妄想了。

    不过若是视线不去顺着箭矢的轨迹移动,光看范愚在练习中逐渐娴熟起来的动作,倒是能配得上他原本想要的潇洒了。

    要是再把表情从生动的失望换成强装出来的自信模样,再绘制到幅画卷上边,指着图像说他是个精于箭术的小郎君,兴许还能取信于人也说不准。

    开弓所需要的力气确实被系统调换得更低,但负责教学的虚拟人毕竟是模拟自军弓手,最不惧怕的便是艰苦条件,也就不会提出佩戴指环的建议,来帮宿主避开训练中的痛感。

    于是随着这次经营的临近尾声,范愚在为箭矢能够碰着靶子而欣喜的同时,表情也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拉动弓弦的同时,口中不时发出来点“嘶”声。

    还不好意思让声音太响,显得自己过于娇弱。

    等到经营结束前射出最后一箭,看着箭矢离靶心的距离又近了些许,而虚拟人和靶场一道化为白雾消散,手上的痛觉也消弭之后,范愚才有时间来思考该如何改善一下局面。

    苦恼良久之后,还是弓弦的熟悉触感提醒了他。

    数年前解锁府学,刚开始学琴时候,他是有过同样的苦恼的。

    当时系统的回答是可以一次性或是分期支付十万金币来改变模拟身体的体质,好随着练习形成茧子来减轻琴弦带来的疼痛感。

    只是范愚困于金币的匮乏,只选了每次选择花费50金币改变半个时辰体质,靠逐次累计来趋近十万金币的最终目标。

    直到解锁了太学,府学随之关闭为止,也还没付足十万金币。

    想到这里,范愚才低头去检查自己的手指,不出意料,毫无茧的痕迹。

    哪怕琴弦和弓弦会形成的茧子位置存在差异,此时找不见茧的存在,也是系统的纰漏才对。

    “体质改变结果是无限趋近于现实,现实中茧会随时间流逝而减轻直至消失。”

    可惜系统回答的声音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淡定,并不承认纰漏的存在,还有闲心催个款:“宿主是否计划一次性支付余下款项?”

    于是和当初一模一样的困扰再度降临。

    当时没有足够的金币来一次性付清,这会儿才刚解锁完所有课室没多久的范愚自然也没法做到。

    顶多只能接受拿每次经营所得中的一部分来逐次累计,慢慢改变体质而已。

    本以为沟通已经结束,机械音却不这么想,又提醒了一句:“由于射技课室经营时间是琴艺课室双倍,宿主如需要继续使用本功能,每次经营需支付100金币。”

    没法一次性收齐剩下的款,系统也没忘记根据实际情况来改变定价,直接翻了个倍。

    留下范愚在那打开来个人信息页面,对着余额苦笑了一下。

    系统的经营奖励确实有在随着建筑的更新而提升,甚至幅度还算得上大,但新课室的解锁价格也在水涨船高。

    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换到太学之后,要攒到不变的十万金币确实容易不少吧。

    只是既然累计的效果和付清一般无二,他也就没了支付完整的打算。

    谁知道后边还会有什么要用大量金币的地方在等着呢?

    第109章 第一〇九章 计划告破

    拉不开一石弓让范愚决定了多加锻炼, 然而现实条件却不太允许。

    北方的冬天温度极低,冰雪都是常态。

    做下决定的次日清早,他比往常起身的时间还提早了些醒过来, 又在温暖的被窝当中挣扎了片刻,全靠意志力才能成功起身。

    夜里给窗子留了缝隙,一出被窝,便正好教透进屋的寒风给绕了身。

    范愚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于是动作飞快地换上衣袍, 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打开门便傻了眼, 空中正飞舞着鹅毛大雪, 一夜时间更是让地面上也积起来半尺深。

    不说锻炼, 连出门去听讲都有些难度。

    也正是面对着寒风时下意识拢了拢衣襟的动作, 提醒了范愚,即便是没有积雪, 也没法照着计划执行——

    这么冷的天气下, 光是一件外袍就重得很,整个人更是因此显得笨拙, 哪能做出什么动作来锻炼。

    总不能为此换上轻薄的衣衫, 去顶着寒风折腾。

    那样一来可就不是锻炼, 反而是迫不及待想得个病, 再尝尝久违的加料之后的汤药了。

    于是计划夭折于天气,再要重启怎么说也得是开春以后了。

    傻站在屋檐底下, 难免就会沾到些被风卷入的雪,面颊上化为雪水的些许冰凉让范愚从思绪中抽身,老老实实地转身进了炉亭间。

    手上还揉了揉因为寒风而有些变红的鼻尖,神情无奈。

    不过趁着整斋人基本上都还未起身,已经习惯了的强度的锻炼倒是可以在炉亭间里头进行。

    既有炉火能让他脱下厚重的外袍, 又不至于被人瞧见活动身体时候的傻样。

    范愚于是估计了一番众人起身的时间,满意地发现其间的空当足够拿来完成平时的锻炼,且还绰绰有余。

    直到他已经握着书开始晨间的诵读,炉亭间的门才又被人推开。

    走进门的身影倒是令人颇觉意外,正是完全不知上进为何物的几人之一,床榻还正好在与范愚相对的位置。

    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却奇妙地保持着和平。

    他没来挑衅,范愚也就直接将之当成空气,没花什么心思去注意。

    这会儿只剩两人同处一室,这人的反应倒是让范愚发现了自己先前判断的失误。

    “哟,这不是我们的天才解元么。”语气轻浮,走路的姿势也大摇大摆,还冲着范愚扬了扬下巴。

    “怎么,同为解元却被周浦深给抢了斋长位置,故而早起来努力了吗?”

    就是这话实在傻得让人怀疑其是怎么进的太学,总不能因为是官员子弟,就毫无门槛吧。

    想到这里,范愚轻轻地摇了摇头,总归等过了第一年,就能升入内舍,不必再同这群人打什么交道。

    进入太学的难度对比,倒是不至于让他觉着愤愤不平。

    显然这群人即便镀了层金,离开太学之后顶天了也只是靠家中余荫做个小吏,兴许连他以此时的举人身份去补缺所能谋到的官职都不如。

    困惑也有,重点却是在于其长辈,明明是在京都为官,却对后辈疏于管教,半点不顾及家族前程的做法未免过于短视了些。

    范愚这一走神,在说话人的眼中便成了对他的不屑。

    刚要继续说点什么,身后的门就吱呀响了一声,进来的正是方才还被提及了的新任斋长。

    外边风雪交加,往常整个白天都抓住所有机会在外边听讲的人,此时也不得不进来炉亭间窝着了。

    周浦深初醒,还带着点困倦的感觉,看着没什么精神。

    甫一进门便径直朝着范愚的位置走过去,完全无视了房里另一人的存在。

    而在此之前还一副大摇大摆的纨绔姿态的人,从转头去看进门者开始,就又如同鹌鹑般乖巧起来,缩去了远离两人的角落,也不管偏远的位置感觉不到多少炉火带来的暖意,宁可在那冷得颤抖也不愿意再往前一步了。

    周浦深全然无所觉,范愚却是目睹了这人前后的态度变化。

    不由就朝着在自己身侧坐下的人投过去有些诧异的目光,还上下打量了一番。

    被扫视的人确实还有些困倦,反应也比正常状态迟钝些,慢了半拍才回以带着疑惑的目光作为询问。

    显然还不清楚自己光是安静坐着一言不发,就已经是个震慑了。

    没想到周浦深上回的余威犹在,范愚起了兴致,难得主动拽住边上模样严肃的人,开始了碎碎念。

    既然已经成了斋长和斋谕,他们总得做点什么对得起这位置的事情。

    全斋唯一一根病秧子已经开始了调理身体,哪怕见效慢一点,等过了冬日也不用再愁他的课业。

    这样一来,几个不求上进的便成了最后的不和谐因素。

    倘若周浦深当时所描述的简单过程能保持这么久的震慑,要压着几人完成课业大抵也不是难事,也不枉范愚忽然兴奋起来。

    没说几句,话题中心的人物陆续到齐,只不过旁人进炉亭间是为了有个更好的环境钻研学业,这几人却是换个地方继续睡大觉。得等到大好的早晨过去,才会伸个懒腰开始喧闹。

    一日当中若是有两个时辰手中拿着书,便能算是个奇迹了。

    酣睡让勤奋读书的人看不过眼,可一旦醒来了开始闹腾,对旁人的影响也就更大。

    是以随着几人进屋的动静,已经纷纷落座的众人不由就都皱起来了眉头。

    得亏前边还能有段补眠的时间,勉强能再清净一两个时辰。

    范愚已经有了观察这几人的计划,也就没做出来发呆模样,跑去系统空间中经营。

    读着手中书册的过程都不算太专注,余光时不时便往几人所在的角落扫上一眼。

    最先进来的一个是因为周浦深的存在而窝去了炉火所不能及的位置,后边的却不知是顾及兄弟情谊,还是有着同样想法,才放弃屋子中心的位置了。

    惯例的补眠,几人睡得东倒西歪,毫无形象可言。

    最早对着范愚说了傻话,又正好撞见周浦深进门的那个却睡得不是很安稳,醒得也就最早。

    甫一醒转,第一反应便是大幅度地转动脑袋,环视了一圈屋中。

    瞧见周浦深还腰板笔挺地坐在正中,目光半点不离手中书卷之后,就垂头丧气起来,不知从哪摸出来本书,拿在了手中。

    他醒来的动静不小,在斋长没在炉亭间时候深受几人之害者自然也有注意到。

    只是这回不必暗自唉声叹气,就瞧见了其格外老实的模样。

    诧异是有,但也只以为是因为其狐朋狗友还在酣睡,无人陪着闹腾而已,各人于是都抓紧了机会,打算趁最后这点安静的时间再多读些书。

    直到几人全数醒来,却在第一人的示意之下惊诧地四处寻摸出来书册,众人才发现了这回的不同之处。

    瞧瞧,甚至还有个实在找不见书,索性凑过去和人同看一本的。

    就是两人都没注意到书被拿倒了的事儿。

    显然心思不在这上边。

    范愚已经有些激动地抬手拍了拍周浦深的肩,等友人从书中抽身,便示意他抬首来看看安静的场景。

    结果只得来了又一个疑惑的眼神。

    白天基本上不在炉亭间呆的人,自然不清楚平时这个点会有的闹腾动静。

    范愚是有系统的专注功能来屏蔽外界的干扰,不行还能直接躲进空间来经营,但若是能有个长久的安静环境,也断然不会想要拒绝,是以解释得颇为详细。

    再然后,便瞧见了沉默寡言,还对自己或是陆展宣堪称纵容的友人,放下书册,径直走到了几人跟前。

    头一回端起来斋长架子,便是给他们单独定规矩。

    想着自己没法一直呆在炉亭间,索性就釜底抽薪,单方面决定了带上几人一道去听讲。

    即便是在听讲时候睡过去,也比在炉亭间打闹影响旁人来得好些,何况到时怎么说也能听进去一两句,多少有点益处。

    范愚计划时还有些激动,这会儿旁观之后却只剩下了茫然。

    照着上回周浦深所说的话,怎么看也不该有这么久的余威才是。

    正懵着,便听见了自己的表字被人唤出:“允中,我不在炉亭间的时候,这几人还得你管着才是。若是又闹腾,只管等夜里同我说便好。”

    一向来不怎么喜欢开口说话的人,难得说了个长句。

    范愚带着点还没消散的迷茫点了点头,而后就享受了一整日极度安静的环境。

    最响的声音,也不过是书页的翻动,和偶尔有人进出时候的木门吱呀。

    比起平时需要靠系统的专注来屏蔽掉的吵闹,实在舒适太多。

    方才让他没进到系统的理由已经不复存在,想着一整日都不会去外边听讲,范愚便打算探索一番余下的两间课室。

    意识进去系统空间前,还先挪了挪位置。

    借口说是中心的温度高了些,换去了离周浦深稍远一点的空位上。

    若是一直坐在他边上,手中捧着书,看上去却连着发呆一两个时辰,招来了疑惑的询问可就不好了。

    虽然对过了一旬还多都没进去过的礼乐两间课室没抱有太大的期待,但怎么说也是头一次进入,他可不想在看着系统展示的时候,因为外界环境的变更而被暴力踢出来系统空间。

    等挪到自己的新位置上,调整了一番姿势过后,才有些漫不经心地进到系统空间当中,在余下二者之间选择了礼。

    此时的范愚还不知道,会有超出预料的惊喜在等待着他。

    第110章 第一一〇章 兄长,冷

    五礼分作吉、凶、军、宾、嘉, 以吉礼为五礼之冠。

    是以系统安排的展示也是以此为首。

    范愚原本以为这个课室的经营内容会是诵读文章来从中学习,惯例的展示顶天了也只是将早已失传的古老礼节投影在光屏上,因此没抱多少期待。

    熟悉的白雾的出现让他震惊不已。

    课室再次变动, 和太学一样红金配色的建筑拔地而起,前边的广场上影影绰绰,大量的光粒飞舞其间,凝聚出来无数人形。

    竟然是和当年尊经阁中的体验过程一般无二。

    吉礼囊括太多,天神、地祇、人鬼的祭祀都被包含其中, 作为展示, 系统选择的正是祭天。

    范愚震惊的同时, 最先凝聚身形, 同时也是刻画最为详细的帝王已经开始了叩拜的动作, 燔柴炉内烟火已升,正是排在最前的步骤迎神。

    场面宏大, 只是流程和系统给范愚印象最深的封禅体验有些相似, 对他的吸引力也就反倒没有后边四段展示来得强点。

    展示的时长差不多都被控制在一次经营前后,也就导致祭天过程像是被按了快进一般, 在只取了几个重要节点的情况下, 众人与帝王的动作还起码到了倍速。

    本该端庄肃穆, 这样一来, 倒是徒增了点好笑的感觉。

    系统显然也明白这样的展示效果不会多好,切换场景时候难得出现了提示音, 其中分明带着懊恼的感觉。

    “具体内容将在后续经营中为宿主进行展示与教学。”

    匆匆的解释成功转移了宿主的注意力,范愚为话中意思而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再没什么心思去管快进之后的帝王动作。

    要是他没理解错,岂不是说往后的经营,都将会是和展示时候一致的形式。

    也即免费的体验, 甚至系统还会倒奖励他金币。

    比起府学时候努力积攒,还得省着使用的体验时长,这间课室可能的教学方式才是最大的惊喜。

    至于进行得颇为认真的展示,倒是只能算作是开胃小菜了。

    后边的几段衔接得飞快,白雾弥漫来更换场景的时间都被缩短到了极致,眨眼的功夫就能让满场的人影都消散再重聚一回。

    凶礼择的是丧葬礼,其中主角也不再是帝王,场景因此变小不少。

    明明系统没有为任何一个虚拟人赋予面容和生动的表情,哀痛的氛围还是在白雾散去的瞬间成形,笼罩在了不算大的屋子里每一个人身上,甚至还影响到了范愚。

    快进许多的动作冲散了方才的端庄气氛,却没能拂去哀痛所凝聚而成的阴云。

    父母亡故时候还不算懂事的人,从凶礼的展示开始时,便被复杂的情绪所包围。

    失去母亲时还不知道此去就是再不复相见,于是还能不谙世事地笑,全然不知父亲的悲恸模样从何而来。

    最后一次瞧见紧阖着双眼的父亲的面容时,只能嚎啕,却甚至没有能力去办上一场葬礼,能够不至于草席一裹就埋入黄土中,还是靠的族人帮忙操持。

    此时亲临又一场告别的范愚,即便清楚这只是系统虚拟出来的场景,重点更是在其中礼节,也毫无心思去仔细观看。

    自顾自沉浸在不多且还模糊的回忆当中,任由着哀伤与思念将自己笼入怀中。

    他甚至觉得,系统将之冠以“展示”之名,未免太过冷情了些。

    毫无道理的责怪过后,才勉强想起来,帮助了自己数年的系统,分明只是个造物。

    又哪能指望其真正通晓人的情感缘由。

    后边三段展示都是范愚真正陌生的内容,但在这会儿的低落状态影响下,显然没法提起什么兴致。

    《周礼》列举了二十三项军礼的内容,为首的称作“大师”,指的是召集与整顿军队。

    随着场景转换,偌大一片演武场成形的同时,衣甲持械的将士也同样凝聚出来了身形。

    模拟出的队伍军纪严明,精气神保持在最为巅峰的状态上,整顿时候将领的一声号令就能激起来山呼海啸般的响亮回应,却没能带来范愚的什么反应。

    场面可谓壮阔的军礼都如此,排在后边的天子受朝觐、新人行婚嫁自然也无甚用处。

    要不是宿主的存在不会被模拟场景中的虚拟人察觉到,没准和喜庆场面格格不入的范愚,还能被人唤来小厮驱逐出去宴席吧。

    平日里都尽量不去回想还是稚童时候的欢快时光,也就导致了难得一次被勾起回忆,带来的影响越发大上不少。

    课室的展示结束之后,范愚就径直退出去了系统空间。

    至于最初还给了他惊喜的课室教学方式,早就被遗忘了个干净,完全没有尝试一番作为探索的打算。

    现实里边,整个炉亭间都还保持着原先堪称寂静的诡异状态。

    众人还不习惯难得的安静环境,翻动书页的同时,时不时就会去拿余光扫一扫最角落中窝着的几人,目光犹疑,又带着庆幸。

    周浦深还是脊背笔挺,端坐在原先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全身心投入在自己的课业当中。

    也就没注意到范愚回神时候的恍惚模样。

    从系统空间退出来的人,连手中原本作为发呆时掩饰的书都没管,随手放在一边,就起身打算出门。

    倒是还记得外边的风雪天,没忘记给自己披上厚重的外袍再迈出炉亭间。

    但也就至此,伞是未打。

    脚下漫无目的,也无所谓积雪导致的深一脚浅一脚的步伐,范愚只是不想呆在个满是书籍的环境当中。

    回过神之后再看见书册,脑中就只剩下了幼时被父亲抱在膝上,温柔的声音指点着书页教自己识字的场景。

    为此还紧了紧身上的衣袍,仿佛这样,就还在那个遮蔽风雨给以温暖的怀抱当中。

    风雪未停,满太学的学生都窝在各自斋中,于是路上人影全无。

    范愚晃荡了得有一刻钟的时间,耳中始终只听见了自己踩下蓬松积雪时发出的声音。

    唯一一个例外,是途径凉亭时,忽起的爽朗招呼。

    “允中怎么在外边晃?这么冷的天,快上来暖暖身子。”

    正是叶质堂。

    此时思绪堪称迟钝的人,闻言也意识到了点不对劲——

    凉亭四面透风,又修在稍高的位置,哪里会是个能“暖暖身子”的地方?

    但左右自己从出了炉亭间就漫无目的,既然有人相邀,上去一趟也无妨。于是顺从地上了高处。

    凉亭里边,等着范愚的,除却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叶质堂之外,还有壶美酒。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允中这一来,此情此景,同全诗也就只差在‘欲’这一字上边了。”

    这人身上一贯带着匪气,饮酒的时候却向来追求情调,这才会兴致勃勃地在风雪之中跑来凉亭,不嫌天太冷,更不管这行为会不会被人看作痴儿。

    邀请都已经说出口,被邀请的对象也爬上了高处,正要迈入凉亭,叶质堂才注意到了范愚的神色不属。

    察言观色之后没问出口,只倒了盅温酒,推到了人身前。

    “今日的酒不醉人。”

    而后没再说话,沉默着为自己也斟了一盏,冲着范愚微扬了扬酒杯,便一饮而尽,还因舒畅长叹了一声。

    叶质堂自顾自寻乐的表现让还沉浸在自己世界当中的人自在了点。

    范愚并不想解释自己低落状态的由来。

    身前的酒盅提醒了他酒量的问题,但有叶质堂方才这一句在,犹豫过后的人还是伸出了手。

    没多饮,还是只浅浅的抿了一口。

    风雪当中,温热的酒液滑入腹中,自然带起来了点暖意。

    漫步在积雪之上,被寒风吹得有些麻木的人像是才回过神,同叶质堂道了声谢过后,便犹豫着又抿了一口温酒。

    叶质堂已经在为自己斟第二回酒,还是没追问范愚模样有些狼狈的原因,只道是:“左右明日便是旬假,风雪天也不会有课可以听讲,允中若是想要提前半日走,也没什么问题。”

    不会耽误课业,他又已经是学谕,看在范愚此时状态的份上,略加照顾而已。

    而轻信了酒不醉人,已经抿了两口的范愚,算是同清醒的状态告了别。

    思绪有些混乱的结果便是忘了规矩,顺从着内心深处的想法,动作迟缓地点了点头就站起身,难得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太学大门的方向。

    可能是清醒时候对自己认路的能力不敢相信,这会儿有些醉了之后照着直觉走,反倒没出什么差错。

    偶尔走过了头,也能及时停下来脚步,视线迷蒙地看看左右环境,而后退回去正确的路上。

    这样一来,算不上多熟悉范愚的叶质堂自然看不出问题,注视着他离开视线之后就放心地重新饮起来了酒。

    而被他提前半日放了假的人,不止成功找见了离开太学的路,还从记忆中翻找出来了新的悬济堂的所在。

    正好距离不远。

    一旬时间足够仆从手脚利落地收拾出来全新的医馆,就连院门口的牌匾,都已经换成了叶质安的笔迹。

    雪未停,木门被叩响,没留人伺候的叶质安于是亲自打了伞来开。

    捡着了个表情低落的小醉鬼。

    范愚没注意到顺从自己建议更换的牌匾,低垂着脑袋叩门,等发现手下落空,视线当中出现了熟悉的袍角过后,便伸手拽住了门后人的衣袖,可怜巴巴道:“兄长,冷。”

    没打伞走了一路,头发上早就沾了晶莹的雪水,哪有不冷的道理。